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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昭摸了摸她的头,帮她把字帖放进一个樟木匣子,随后给她选文房四宝,和二夫人一起教她挑选的技巧。
裴宜家凝神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喜欢读书写字?”
裴行昭柔声问她。
“很喜欢。”
裴宜家答道,“爹爹说过,女孩子也要多读书写字。
在外的时候,家书里也叮嘱过我。”
这就难怪了。
这孩子固然不得不依着母亲的意思整日闷头做绣活,盘桓于心并且始终铭记的,是父亲点点滴滴的影响。
父女两个固然聚少离多,却不代表团聚时日里的每一刻会被淡忘忽视。
裴宜家犹豫了一下,又轻声道:“爹爹在信中提过姐姐,说希望我能像姐姐一样饱读诗书,写一手好字。
还说,何时世道太平了,会亲自教我。”
“现在学也不晚,书读的不在多,够用就可以。”
裴行昭只能避重就轻,随后凝了一眼宜家与三叔几乎一般无二的眉眼,旧日回忆,再一次被触动。
她到军中,不曾更名改姓。
三叔获悉之后,只凭借着心里一份微薄的希冀,便赶在军务稍微闲一些的时候跟上峰请了假,赶到军中与她相认。
那天,刚刚结束一场战事,她一边往营帐走,一边卸盔甲。
忽地听到男子的声音:“行昭?是行昭吧?”
说着便已从怀疑变成确信,“阿昭!”
她一手搂着头盔,一手扯着护甲,转头望去。
漫天霞光之中,高大挺拔的男子一步步走近她,明亮的热切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颈子梗了梗,因为背光的原因,又眯了眼睛,细瞧他的眉宇。
她六岁与十三岁的样子,辨认起来比较吃力,但已成年的三叔经过六年,样貌变化并没多大,她立刻就认出来了,嘴角翕翕,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心里空茫茫一片的时候,三叔的脚步加快了,走到她面前,用力把她搂到怀里,手掌隔着护甲重重一拍,“阿昭!
小兔崽子!
怎么不先回家?怎么不给三叔写信?不要三叔了?”
裴行昭鼻子有点儿泛酸,下意识地辩解,傻呵呵地给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没来得及,没顾上。”
三叔这才松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温暖的手落到她面上,试着帮她擦去溅到脸上的尘土、血迹,随后,忽然别转脸。
她看到了有晶莹的水滴掉下,落入尘沙。
为之动容,却是哭不出。
相认之后,三叔便开始想方设法地求上峰把自己调到两军阵前。
叔侄两个曾在青海同一军营并肩作战过一个多月,数次促膝长谈至天明。
随后先帝带着包括裴行昭在内的精锐将士转战江浙。
那几年,朝廷用兵的主要省份便是青海、江浙。
乱世中的将门多变故。
彼时的裴行昭从没想过,自己在幼年丧父之后,还会失去与父亲有着相同风骨抱负的三叔。
变故来临之前,人总是会相信,不会落到自己身上,甚至会想,自己已经够倒霉了,若有老天爷,他也顾不上再给自己雪上加霜——用这种理由帮自己建立希冀一点点安逸喜乐的信心。
而战争是残酷的,这人世也多有残酷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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