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活到能娶妻的年纪,唯一的儿媳妇是他亲眼挑中的,果然一如亲家母的性子温柔又孝顺,可也不是完全没缺点的。
「阿卿,阿玺的事情,你本来想瞒我多久?」出身权贵旁门的儿媳妇娴熟大家庭勾心斗角的那套,很懂得怎麽保护自己以及想保护的人。
嫁过来五十几年,他从来就没有看过她敞开心房,毫无顾忌的对谁开怀大笑过。
方妈妈对著公公,低头不敢多言,抬起手背默默抹泪。
方爷爷这辈子看他儿媳,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头顶。
从一头如云似瀑,直顺光滑的乌丝,到今日冒出白根,尚未补染的皓发。
不可讳言的,方爷爷还是感激她的,死母路远,死父路断,方家连那些出嫁的女辈都还跟家里亲密往来,保有团结的氛围,没有她这大嫂当拢住木片的桶箍,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是不是想等到我死了,甚至连阿裕也死了,你才好想怎麽处理这件事,就怎麽处理?」
「我不是,阿爸,我不敢这麽想。
」方妈妈当然不敢承认,虽然,这正是她最坏的打算。
「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这款知影生,不知教的老母。
」老人家走过异邦统治,回归祖国,白色恐怖,经济起飞,从农业到工业再到科技多元服务e化的摩登现代,曾经也当过民代的方爷爷有固执的一面,也有豁达的一面,儿媳妇实在将他想得太古板,太不知变通了。
「阿裕过来推我,你开车载我去医院,我要亲自问问阿玺。
」老人家笃信命理,自从坐了轮椅不良於行,这些年来他听大师的话将一切白包的应酬都交付儿子与长孙去处理,完全不沾丧不探病,只为自己的慢性病上医院。
可就为了从小对他撒娇撒到大的宝贝么孙,这两三月他已经破例再破例,方爷爷对方宗玺的重视,可见一般。
「阿玺,阿公只问你一句,你这房的香火,你是安怎打算的?」
方爷爷一路上忍著怒气想了很多,但在看见方宗玺白得像鬼的气色,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叫他阿公时,那个差点淹死在溪里,还好被溪边一户人家救上岸,走在回家的田埂上远远看见他,就跑著扑进他怀里细声哭个不停的小男孩,似乎又从久远泛黄的记忆里鲜明的返来。
见方爷爷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趴著的方宗玺出声唤来站在门边低头看鞋的姜升鸿,然後,冰凉的手执起汗湿的手,当著祖父与父亲的面,握住。
「阿公,我这代的香火,并没有断。
大哥大嫂有传了,对祖宗难道还不能交代吗?」方宗玺并不想失去亲情,可这时的他,一心只想捍卫自己的爱情。
那个时候,对姜升鸿的喜爱,真的凌驾在家人阻挡他追求爱情的不满之上吗?事隔多年,当他再回想自己对家人出柜的过程,每每越是反省,便越为那时的自己汗颜。
其实,那时的他要不是因为罹癌,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性向,跟家人抗争。
说穿了,他就是挟死胁生,利用家人对他的宽容与宠溺,将他们当成法庭上的对手一般不留情面的杀伐,就为了想在病死之前,顺心如意的过上几天想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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