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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未曾想到的是,慕容冲在窘境之下,竟会走出一步他如何也未曾想过的棋——带人在骊山一带游走,见人便杀,见村便烧。
据苻宏在战报中之言,此刻骊山一带腥膻遍野,横尸满地。
长安周遭的百姓,不是死于屠刀之下,便是携家带口地奔长安而来。
由是整座骊山上下,竟是百里绝无人烟。
而他被慕容永困在南麓数日,纠缠骚扰之后,方才知晓此事。
而大肆劫掠之下,燕军满载而归,秦军却是再没了后勤补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此时情形可谓已然倒置,他只得在战报之中征询苻坚,究竟是该坚守还是退兵。
听闻一阵喧嚣,苻坚不由垂眼望向城下。
城门已然开启,等待了太久的百姓如洪流一般迫不及待地涌入城中。
苻坚定定地看着,脑中却浮现出骊山之上可能的惨状。
苻宏战报之中不过的寥寥数语,而彼处的狼藉,却仿若历历在目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慕容冲的变化,十年之后他已然亲眼见过,可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他竟能决绝至此。
只因为他恨自己,便要将和自己有关的一切,都尽数毁灭么?还是说,为了将自己逼至山穷水尽,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浑然不顾?
可是死在他刀下的这些人,不过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
他究竟有多无法释怀,才能下狠手至如此地步?
苻坚慢慢地闭了眼,只听见城下的喧嚣声在风中慢慢地飘入耳中。
他知道,自己绝无法对这些流民弃之不顾,即便城中已然数月唯有降雨,一场大旱许是近在眼前,即便苻宏败退之后,前路如何自己亦是未有考量……
可是他不能。
不只是由于他们都是自己的臣民,也不紧紧是因为他亲眼见到过他们为了维护自己而啃咬燕军的情景。
更多的,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这屠戮的始作俑者,实则是自己。
城下这所有的纷争,种种的战乱,哪一次不是因自己和慕容冲这段恩怨而起?死去的每一个人,流出的每一滴血,又有哪一宗不是在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而偿债?
如若当年,二人之间不是以那样扭曲的方式开场,今日的御凤宫里,可会有一人伴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度沉浮,观起落?
如若当年,自己对那人心思若能看看清半分,今日的二人,可会不至于到这般刀刃相向,祸及臣民的地步?
如若当年,自己遵从心意不让离开身侧,又可会有机会将他对自己的恨早些化解几分,至少,让自己去承担这一切的罪责?
如若当年……二人根本不曾相遇,一切或许亦不至于发展至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霎那,忽然觉得疲惫不堪,这种疲惫深入肌理,透进骨髓,已然在他血液里流淌了太久。
他是如此的希望一切能就此终止,然而可悲的是,对于此刻的自已而言,似乎已然没有什么,是仍在掌控之中。
甚至当自己用尽了全力时,却竟不能撼动分毫。
无从追悔,亦不知该当如何。
苻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当真是太累了。
背负这残破的半壁江山,背负着慕容冲的不可转还的恨,背负着因自己而起的累累血债,而他却不知,自己背负这些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或许结局已然可以想见,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承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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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延带着少许人马上山的时候,一眼便看见那斜斜地倚靠在古木边的白色人影。
正午骄阳如灼,暑意非常,然而对方抱着手立在枝叶的阴影之下,眼里的目光却如同深冬一般阴沉冰冷。
仿佛不远处太阳底下,并没有数百名被燕军赶做一团的名男女老少,没有震耳欲聋的哭喊悲戚声,更没有他们身后那正在一点一点燃烧成灰烬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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