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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头,她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使劲地摇着头,我很害怕她又说出那几个字:这是你所不明白的,也是你所不能理解的。
但是她转开了话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办,J大概会跟他的女人去北方,他一直想跟他的女人在北方有个家,然后他写作,他养他的女人,我也想去北方,我在南方过得很快乐,但是这已经失去意义了。”
“只要你保证你不会被这个人摧毁,你去任何地方都会有好的将来,我们这样好的人,肯定应该有最最好的将来。”
我永远都记得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觉得虚妄。
“你放心,我只是短暂地软弱一会会儿,很快,我就会重拾坚强的,你允许我就这样短暂地软弱一会会儿么?”
忡忡说着这些话,我想拥抱她,但是又觉得很肉麻,我们从未有过如此煽情的举动,于是我只是捏捏她的手指,她也回捏了我一下。
这时候食堂的铁门被哗地一下拉开,铁勺敲打在盛满白粥的桶壁上发出欢快的声音,食堂里的阿姨们拉着家常,这新的一天就是如此热闹地开始了。
再看天,太阳一定已经爬出湖面了,那股在天未亮前隐蔽起来的清香此刻一下子散发出浓烈的香气来,好似万物皆醒。
白米粥散发着撩人的香气,我们捧着食堂里面的缺了口的大瓷碗舀滚烫的白粥,再往里面撒上大把大把的糖,大口大口地吞下去,看看彼此,都是一夜未睡的隔夜面孔,但是澄亮的眼睛里面没有血丝,口气清新,整个人到了清晨就好像那些植物一样自动地焕然一新,而不感到疲惫,那些日光白晃晃地照在脸上,单是觉得惶惑,于是就记住了这样的时光,这是最最好的时光哪。
这一年的夏天整个南方都是雨水充沛,据说市中心那些老化的下水管道根本就来不及消化街道上万马奔腾似的积水,城市里飘荡着纸船,只可惜我们被困在山坡上,无法到达那里玩水,湖里的水也一定已经泛滥出来,流向了整个城市。
我与小夕待在宿舍里面模仿着写诗,仿佛外面正在发生的是多么浪漫的事情,一个被湖水与雨水淹没了的城市。
虽然很快就有噩耗传来,我们后面一座更高的山坡上发生了严重泥石流,一辆面包车被石头和雨水一起冲下了山坡。
面包车里面有七个人,但是这种遥远的死亡关系并不能够叫我们感到忧愁,也丝毫不会让人害怕,而真正的噩耗是,我们所住的宿舍要暂时封闭起来,在狂暴的雨季结束前不允许外出,学校唯恐在学生上下坡的时候也发生同样的惨剧,抱怨是必然的,谁都不相信那块石头正好砸在自己的头上。
结果走廊里面打电话的人排起队来,那些有着隐秘恋人的女生纷纷浮出水面来,每天晚上的电话都要持续到凌晨时分才会结束,因为被暴风雨困着不能够外出,所有的人都被一种焦灼的情绪缠绕着,排队打电话的人常常因为多打了一分钟而吵起嘴来,而好不容易抢到话筒的人都霸占着不肯放。
我与小夕这种没有男朋友的人倒是在房间里面整天睡觉、看小说,床头摆了整摞的书,看完了再互相交换,有时候看到有情色描写的段落就会念出来,那些文艺化描写显得很滑稽,我们就朗读着取乐,一点都不感到下流,只是艾莲过不来,小夕因为好多天没有能够见到她而显得微微地焦灼不安起来。
风很大,从来没有见过树叶如此剧烈地摇晃着,那些巴掌大的叶片彼此交错,很狂暴,望出去,整片天空都是暗红色,那些气流在云层里面相互碰撞,雨水像一层层的帘子,充满了激动人心的力量。
宿舍里面破例不再拉电,于是日光灯整夜将我们的房间照如白昼,我们在终日的白昼里面议论着那部在泥石流里面坠落的面包车。
往南方岁月去第三部分(7)
直到忡忡破门而入,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找不到J了。”
她失神落魄地望着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站立着的地方渗了一小摊的水,薄薄的衣服全部都贴在身上,露出里面的胸衣来,我从未见过她如此难看,面色苍白,眼睛浮肿,她好像再次变成那个被要求用水龙头冲头发的十六岁女孩子,站在众人面前窘迫到要哭。
“他不打电话给我,我打过去也没有人接电话了,怎么办,那个电话号码已经没有人接了,他肯定是走了,他的女人回来了,他们俩肯定是已经走了,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忡忡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用那种可怜巴巴哀求人的口气,她突然镇静下来,指责他。
“可能只是出差,或者是出去采风之类的。”
我试图安慰她,虽然语拙。
“不会的,连手机都打不通了,他肯定是走了。”
忡忡说得很确凿,倒像是在回答一道语文题目,推理和结论都是最最正确、不可推翻的,“我现在怎么办,我得出去,我根本等不到这该死的雨过去,等到雨过去的时候我不可能再找到他了,趁现在或者还能够在他的飞机起飞前见着他,我不会跟他说话的,就只是看他一眼。”
“现在出不去,出去的话会被处分的。”
我根本不忍看到J——一个脆弱的符号将忡忡往这样可怕的境地里拉去,我开始骂她,那些话在我的胸口积聚了太长的时间,它们尖酸刻薄,它们直指忡忡的最弱处,它们甚至是恶毒的,我把J诋毁成一个已经无爱的老男人,我将最可怕的词语都堆砌到他的身上,我指责忡忡再一次头脑发昏的行为,如此下去根本不会有好的下场。
我的声音越来越响,刚开始忡忡还为自己做着辩解,后来这样的辩解越来越少,她只是看着我,我一定很难看,我心里面紧张,担心她就要这样离开,好似这是一次真正的生离似的,所以说的话已经不经大脑,只是倾倒,也像是下大雨一样。
“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不怕被处分了,我可以去北方重新念书,读我喜欢的科目,你放心吧,我不会出岔子,我知道J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子,他喜欢我是坚强的,从不流泪从不软弱的,所以你放心吧。”
说完忡忡又雀跃起来,她朝我笑,又过来胳肢我,拍拍我的脸蛋说:“我们都不会让彼此失望了,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最好的,只要努力,可以得到一切。”
我伸手捏住她的一根无名指,捏着她的指甲盖,并没有办法不被忡忡的勇气所感动,也只有她,迷路的时候找不着路还拼命地走,朝着一个根本不对的方向一鼓作气地走下去,心中总是充满希望,感到前方就会有熟悉的路标出现,一幢高楼或者一个路牌就可以再次告诉她方向,如果不是走到了死路,走到不能够再走,走到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连坐车都不可以了,她绝对不会回头,而这才是忡忡。
所以我想我得支持她去找J,因为就算没有人支持她也是这样的。
“你胳膊上的伤口好了没有,当心一点。”
“嗯!”
“喂!”
我再次叫住她,把抽屉里所有的钱都倒出来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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