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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最开始,是生怕蜜姐跟进来看见她哭。
过了一会儿,逢春纳闷蜜姐为什么不管她,也不要别人来叫她出去做活儿。
这么想的时候,眼泪就停了。
逢春到洗碗池子那边,冷水拍拍眼睛,护手霜从口袋里掏出来,手和脸都擦了一遍。
倾听阁楼上,没有人要下楼的动静。
又坐在楼梯口,一面托腮想心思,一面暗暗期待蜜姐进来找她。
逢春知道老人就在阁楼上。
蜜姐的婆婆,除了下楼给大家做饭,就长日坐在窗前,间或吃点零食和茶水,看着外面大街上的车马人。
逢春希望自己没有哭出声来让老人听见。
逢春今天开始有私人秘密了。
呆在暗处时间长了,暗处慢慢就变亮了。
逢春才第一次把这里看个清楚。
一楼原是厅堂,被分割后隔开,剩下一个不规则的小块,从地上到墙壁与天花板,都堆满家具用品老旧东西。
逢春对联保里的房子并不陌生,但由于她们家一家三口一直居住单位宿舍,再小的房子,也有一个四方的形状。
周源奶奶的联保里,也还算称得上房间。
如果换了逢春,她看到这个地方都糟心。
蜜姐她们怎么能够呆得下去?现如今武汉本城人,做小生意的没有几个了。
年轻人眼高手低,吃不了小生意的苦,喜欢去做时髦行业。
中年以上人前半生太累,病都逐渐上身,吃不动苦了。
水塔街一带这几个里分不管什么房子出租都抢手得很,像联保里再破旧,坐在家里,也有人找上门来求租,每月几百钱也可以喝几次排骨藕汤的。
蜜姐她们怎么就不把这房子出租?对面耕辛里的房子是改革开放开初有港商来推倒了重建的公寓楼,房子还是要好多了。
蜜姐宋江涛夫妇在耕辛里也有套两居室,儿子也还不到婚龄,现在三口人居住也还不算太挤。
为什么蜜姐她们非得守在这么窄小凌乱破旧败坏的地方?自己搭建阁楼看上去是这样危险。
阁楼窗户下生了一丛羊齿状的蕨类植物,蜜姐还要它翠绿地倒挂下来,又从底部托一只长方形的花槽,又时常追加一点化肥,刻意把它做成了擦鞋店的空中装饰,蜜姐还插了一枝云南黄馨进去,酷似迎春,却要比迎春粗放泼辣,哪里都肯生长,花期又长,初春就开出朵朵小黄花来,要错错落落不慌不忙开到暮春去。
现在秋天还是满枝条的叶,郁绿的叶,褐色的齿边。
蜜姐会常常提醒老人浇水,老人就每天都要把喝剩的冷茶水,尽力伸长胳膊,慢慢浇上去。
蜜姐她们又是从哪里来的这种耐心?
蜜姐的确有她的一套,真正大城市女人的敏锐和感觉,就摆在那儿。
水塔街一整个街区,大街小巷都开满了商铺,许多商铺只进去一看,你就知道不是城市人开的;蜜姐擦鞋店主要也就是擦皮鞋而已,那就是城市人开的,那就是大汉口味道。
可是一个小小擦鞋店,有大汉口味道又怎么样?蜜姐她可曾认真仔细看过这片里屋与阁楼?一个小小擦鞋店,就算开得有声有色又怎样?难道足以挽救这老房子的颓败?但是为什么蜜姐就是有心劲有力气地做呢?还有蜜姐的婆婆,八十六岁的人啊!
也劲抖抖地帮衬媳妇呢?黑暗里,逢春想啊想。
逢春以前从来想不到这么多,今天也以为自己为伤情跑进来,要一味想自己感情伤痛的,不知道为什么七想八想的都是关于蜜姐,要自己不想,似乎都不成。
今天是蜜姐狠狠一棒子真把逢春打痛了。
痛得逢春不由自主睁大眼睛看蜜姐,看她的里屋,看她的阁楼,看她正在维护和挽救的一切。
现在逢春如此在乎蜜姐,倒也不是看蜜姐是老板,她是雇工。
逢春做不做这份工,不重要。
反正她已经计谋失策,周源与她已经僵持三个多月。
纵然逢春再苦再累,周源肯定只当她演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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