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就装在店堂后首,要不然他还真有点不放心,宁可不打。
他拨了号码,在昏黄的灯下远远的望着曼桢,听见翠芝的声音,恍如隔世。
窗里望出去只看见一片苍茫的马路,沙沙的汽车声来往得更勤了。
大玻璃窗上装着霓虹灯青莲色的光管,背面看不出是什么字,甚至于不知道是哪一国的文字,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他口中说道:"
叔惠来了没有?我不能回来吃饭了,你们先吃,你留他多坐一会,我吃完饭就回来。
"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拆烂污的事,约了人家来,自己临时又不回来。
过天他可以对叔惠解释的,但是他预料翠芝一听就要炸了。
他不预备跟她争论,打算就挂断了,免得万一让曼桢听见。
她倒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他现在在哪儿,在那儿忙些什么,倒像是有一种预感似的。
世钧挂上了电话,看见旁边有板壁隔出来的房间,便走过来向曼桢道,我们进去坐,外边太乱。
茶房在旁边听见了,便替他们把茶壶茶杯碗筷都搬进去,放下了白布门帘。
曼桢进去一看,里面一张圆桌面,就摆得满坑满谷,此外就是屋角一只衣帽架。
曼桢把大衣脱了挂上。
从前有一个时期他天天从厂里送她回家去,她家里人知趣,都不进房来,她一脱大衣他就吻她。
现在呢?她也想起来了?她不会不记得的。
他想随便说句话也就岔过去了,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希望她说句话,可是她也没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站着,对看着。
也许她也要他吻她。
但是吻了又怎么样?前几天想来想去还是不去找她,现在不也还是一样的情形?所谓"
铁打的事实"
,就像"
铁案如山"
。
他眼睛里一阵刺痛,是有眼泪,喉咙也堵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她的嘴唇在颤抖。
曼桢道:"
世钧。
"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世钧没作声,等着她说下去,自己根本哽住了没法开口。
曼桢半晌方道:"
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