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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那一夜范小离大出血不止,血压急剧下降,腹部鼓得就像在河里泡了好几天的浮尸。
待她被送进上海的三甲医院,医生进行会诊与急救,好容易才从生死线上将她救回来。
可因为送医太迟,宫外孕大出血引起了缺血缺氧性脑病,人虽活了但却没醒,能不能醒谁也打不了包票,即便醒过来也有极大可能从此伴随智力障碍。
我听得非常难受,趁她们口干舌燥的时候插嘴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你是问范家人吗?好像是为了方便家里人照顾,小离被上海的医院安排搭飞机送回了北京,现在就在淮仁医院里。
小离她爸妈倒也想得穿,逼人老师拿了十万块钱当医药费,自己去新马泰旅游散心啦!”
来不及进屋歇一歇,我急急忙忙赶去淮仁医院,向住院部的护士问了范小离的病房,就一步不停地把自己送进去。
病房里人头攒动,而我一眼就看见老娘皮坐在病床前。
她穿着一件真丝刺绣的民族风长裙,散着头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神态、气质与她戴在腕上的青白玉十分吻合。
记忆里老娘皮很少散开头发,除了跳《醉死当涂》的时候。
跳那支舞时的老娘皮无疑是她最美的时候,她的脸像古画上才有的美人,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又密,随着她折腰、翻转的动作时常委在地上——她如此投入又如此严肃,好像她正以生命进行一场宣誓,好像她跳的不是《醉死当涂》,她跳的是善,是美,是自由,是永恒。
但此刻这张脸形容有些憔悴,头发也稀薄不少,左半边头皮露出大片鲜嫩的粉色。
我觉得她仍然很漂亮。
一个年轻护士来换点滴瓶,跟老娘皮聊了两句与天气相关的闲话,一双秀气的眼睛始终在老娘皮脸上游走。
我想她肯定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位年纪与自己长辈相近的女人,但明显还是露出了被惊艳到了的表情。
“您女儿跟您长得真像。”
小护士似乎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妥,又慌慌张张补上一句,“主任说恢复得挺乐观的,您放心,很快就会醒的。”
这里的护士都以为老娘皮是范小离的亲妈。
老娘皮也不否认,她以微笑置之,随后抬脸看见了我。
在我开口前,老娘皮先接了一个电话,听她们谈话的口气像是房产中介。
老娘皮这人何止不擅于坐地起价,简直直白到了骨子里,她说自己急着用钱,希望对方能尽快找到买家。
挂了电话以后,老娘皮也不看我,她绞干了热毛巾,给范小离擦了擦胳膊。
“我见你的头一回就觉得,你这丫头的骨骼生得好,天生就是跳舞的好材料,可你偏偏也懒,这点你骆冰哥比你强……”
老娘皮将那条细白的胳膊搁回床上,抬眼看了我一眼,“其实你的骆冰哥小时候也跟你一样,以为自己花花肠子比谁都多,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治他,我罚他光着膀子在大雪地上掰腿,他冻惨了,一直哭,一直骂,到后来眼泪全都冻在了脸上,一张小脸跟像镶上了宝石似的,一碰就揪心的疼——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老师……”
我喊了老娘皮一声,便已哽得说不出话。
“后来我问过她要不要上医院,只怪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急脾气,这丫头被唬怕了,非咬着牙就跟我说没事儿了,不疼了……”
视线重新垂落于范小离那张眼眸紧阖的脸,老娘皮俯下身,轻轻伸手撩了撩她的额发,“其实一定是疼坏了吧,她那时满头的汗,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
“老师……医生怎么说?”
“不管医生怎么说,我不信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醒了就傻了,花多少钱也得让她重回舞台。”
老娘皮再次挺直了背脊,她在对小离说,又似在对我说,她说,跳舞的人还有什么苦吃不得,跳舞的人从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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