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赏脸去见一见?
沈向之故意吞吐,低眉觑着谢时观的神色,只见王爷稍稍皱一皱眉,也不像是不悦的模样,眉眼间反倒有几分犯愁的意思。
雁王还是个垂髫小儿时,沈向之便跟着他了,因此多少能从细枝末节上琢磨出一点王爷的心思来。
谢时观没真动怒,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罢了,”
好半晌,沈却才听见王爷很轻地叹了口气,“让那老东西进来吧。”
他嘴里骂他老东西,可片刻后那被迎进来的人看起来年纪却不大,一身暗紫色官袍,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端端正正的一顶乌纱帽,往下便是一张方形脸,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颧骨与眉骨都很高,看起来是极为严肃的一个人。
他也不客气,掀袍便在谢时观下首坐下了。
这是当朝太傅,天子之师,沈却不敢怠慢,忙沏了一盏热茶,恭恭敬敬地奉到他手边。
“新春节日里,”
谢时观没骨头似的,半歪不歪地倚在榻上,“满太傅不陪着妻儿省亲去,来王府串门做什么?”
看一眼他装束,谢时观便知道他定然才去面见过天子,刚从宫里头出来,便往他这儿来了。
满常山很看不惯他这副懒散模样:“殿下位极人臣,乃当朝砥柱,为天子表率,怎能入松毛虫一般软软塌塌?坐没坐相。”
谢时观闻言动了动,改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勾着唇挖苦他:“此地是雁王府,本王私宅,本王自然爱怎么坐便怎么坐,难不成满太傅在家中茅厕,也要穿着裤子行方便么?”
满常山让他气的直眉瞪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
谢时观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来,“找我什么事,说吧。”
两人之间多年交情,省去那些场面话不必说,满常山便开门见山道:“你不该同他怄气。”
他顿了顿,又道:“意之如今才不过二八,还是小孩子心性,缪家到底是他母族,你也不要把他逼得太紧了。”
“他也该长大了,”
谢时观冷冷地接口,“缪宗平无故绑走本王亲卫,严刑拷打,要逼他招供,此番是沈却嘴严,可倘若换个人呢?”
“指派亲卫行刺的罪名落下来,”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然后陛下力排众议,明里暗里都偏袒本王,不要本王下诏狱。
知道的道一句本王冤枉,可不知道的呢?”
满常山沉着眼不说话。
谢时观便接着道:“那些不知道的,便当本王是乖戾邪谬的权奸,遮蔽了圣人的双眼,才叫他这般袒护。”
“他却只以为我是为了私怨,要为难他母舅,缪宗平一句话,他便想断了本王臂膀去偿,多可笑啊常山。”
满常山抬目看他,只见雁王殿下满含笑意,可眼里却是冷的。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先祖皇帝崩逝那年,一旨遗诏落下来,要后宫百名嫔妃殉葬,为首的便是谢翎的生母,昭贤刘贵妃。
满太傅年长谢翎九岁,那年他才十七,进宫为皇子伴读,雁王自幼聪慧,天资过人,他对这个颖慧漂亮的小皇子很有好感。
那日他闻着稚儿恸哭声,躲着宫人们翻入小皇子的住所,才见到了那个拼命扒着门,把五指都挠破出血的孩子。
那孩子见到他,不声不响地朝他走来。
而后狠狠扯住他胸前兰草绣样,鲜血蹭红了他前襟,满常山低下眼,看见那孩子的眼里噙满泪,满眼的憎与恨,不可方物的美,混杂着极端又刻毒的怨气,像是只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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