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是一间极老的客栈,厅堂房廊之间,一桌一椅皆以槐木所成,堂前正中央摆了一张极长的香火桌,香火桌后面供奉了五层灵牌,层叠次第,居高临下,阴冷之气逼人。
桌上有一个小鼎,鼎里插着几根稀疏的线香,线香混合着木香,浓郁如腐败。
槐,木之鬼,属阴木,所以这是个阴宅,再阴不过了。
屋子里的木头或侵蚀、或剥落、或朽坏,总之没一根是完好的。
房梁上挂满蛛网,桌椅上全是灰尘,地上铺了一层干草……或许一阵大风刮进来就能轻易被摧枯拉朽。
与其说客栈,不如说更像个义庄——事实上,他们这条道上的人都叫这种客栈“义庄”
。
客栈唯一的好处是大,香火桌前、敞大的空间里摆满了密密匝匝的竖长棺木,这些棺木周身皆排布着细密笔直的墨线,是事先用墨绳弹好的,以防夜里尸变。
左手边靠墙的角落有一个柜台,本该是酒柜的陈列架上贴了一沓白色纸人,没有眉目,唯独描画了一张鲜红的嘴,还有香油、白烛、黄纸……顶上晃悠悠挂了一串木牌,这才有几分客栈的样子。
定睛看去,木牌上用朱砂写的是“红木,五十”
“槐木,一百”
“沉香,一两”
“纸钱,一文”
“纸人,十文”
“尸油,二十”
……
客栈老板马关山正倒在柜台后的躺椅上抽烟,老朽的梨木躺椅叹息般发出“吱嘎——吱嘎”
的沙哑声响,一个浑圆的大肚子几乎挡去了他的上半身。
他叼着烟斗,一张脸掩在烟雾后,连眼也没抬,只说:“来了。”
又往屋外一撇嘴,说:“刁老三,本来运道就不好,一脸衰相,加上自个儿心术不正,还他娘的妄想驭鬼改命,这下反而给缠上了,嘿,没救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杜小哥,”
他这才抬头看他,眨了眨眼,表情如抽搐,“你莫和他一般见识。”
杜若水不置一词,他从队伍中走出,退到了一侧,先将中指送到嘴边,张口咬破了,一点殷红的血珠沁出来,又抬高手举起那只三清铃,手腕不动,而以染血的指尖去捻拨,那血一沾到青铜的浮雕上,像被吸进去般,转瞬消失不见,这时一丝阴凉的风打着旋儿飘过,铃铛随之摇晃了起来,发出的声音轻而清,一声落定的时候,那些“人”
同时睁开了眼。
第二声,那些“人”
纷纷动了起来,四肢僵硬而动作机械。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的后跟,乖乖走到靠墙的一排棺木前,再整齐划一地转过身,径直往后那么一倒,不偏不倚躺进了身后大开的棺木。
杜若水再摇第三下,棺木里的“人”
都闭上了眼。
只有两个不知怎么留在了外面,挤在同一副棺木前,瞪大了一双不见眼黑的眼,细密血丝蔓延其中,彷佛将要破裂,他们面色发青,凶相毕露,对着彼此一个劲鬼吼鬼叫。
马关山一看就明白了,支开烟斗笑起来,“哟,这还是两个大少爷,要争这上好的沉香木呢。”
“不然,您再给添一副?”
他涎着脸对杜若水笑。
其实这副沉香木是他留了个心眼故意摆在那儿的,无非想从杜若水身上再捞点油水,这点小动作只怕瞒不过对方。
杜若水没说话,好一阵才转过头看他,马关山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有种神魂被攫住的感觉,心底发虚,笑容僵硬,正想改口,便见那人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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