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的手出奇得大,摊开后能坐一小儿,另一只鱼在她掌心弹动两下,成了一柄摇铃。
叮——
摇铃之声回荡,空中微尘也随之一颤。
铜像的动作先是一顿,而后像是受到牵制,变得滞缓起来。
及至三声铃响过后,它们悬停空中,不再攻击结界,迟疑又笨拙地转过身,看向铃声源头。
鬼婆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铃铛,脚下踩着无形之阶,慢慢悠悠地向头顶的法阵走去,一步一摇。
她苍老粗粝的声音和摇铃之声交错成古老的歌谣,无人能解鬼神的话语,却为那低哑的歌声抚平心绪,仿佛回到幼时,将小手放进祖母的掌心。
那一张张或是麻木空洞或是痛苦扭曲的面孔发出崩裂的咔嚓声响,拳头大的光团从中挣出,跌跌撞撞地朝中央的老妇飘去。
失去魂魄之后,不计其数的青铜像纷纷坠落,被裂土下的混沌侵吞。
被囚困的肉身终于消解,而灵魂则被引着向上,去往来世之境。
生来皆苦,可还是要来。
来世亦苦,可还是要去。
远处有一块灰白的宽阔石台,是舞雩台的碎片,上面一前一后立着两人。
张庐香看着鬼婆拾级而上,身姿逐渐变化。
大手上原本干枯皱起的皮变得紧致光滑,摇铃消失不见,宽厚的手掌落到腹部,那一处高高隆起,是怀孕的迹象。
粗哑的嗓音也柔和细腻起来,似慈母拍背哄小儿入眠,声声呢喃低语。
魂魄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自下而上拉出长长星河,一齐钻入九轮之阵。
当年苍洲大难之后,道宗和云水寺中时常空荡无人,因弟子们都奔忙于各地,超度亡魂。
整个道宗,只有张庐香未曾离开梧州,因他画出的请神符全是废纸。
他通宵达旦地绘符,一笔一划都不曾出错,符纸却没有显灵的迹象。
“若要请来鬼婆,当有同她一样的爱怜之心。”
林悯生深夜晚归,也不知杵在窗边看了多久,他奔忙数月,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倦色,连眼中映着的烛火都变得昏黄,像是犯困。
他推门进来,将师弟的手掌摊开,在上头极慢地将请神符重新绘了一遍:“民生多艰,怜之,爱之,祈请神灵,送无依之魂,往那安息之地……”
张庐香看着在掌心游走的指尖,有些意动,生出个荒唐的念头,他想合掌将那指捉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