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气(续)
铁香不大乐意同女人打交道,出工也要往男人堆里挤,在男人堆里疯疯癫癫。
本义对此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也无可奈何。
上山倒木本来是男人的事,她也要去赶热闹。
到了岭上,两手捉斧子像捉鸡一样。
咬着牙砍了好一阵,连个牙齿印也没有砍出来,最后斧子不知弹到什么地方去了,自己却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出一身肉浪。
她一摔倒,男人们的事就多起来了。
她支使这个给她拍灰,要求那个给她挑指头上的刺,命令这个去给她寻找遗落的斧子,指示那个帮她提着刚刚不小心踩湿了的鞋子。
她目光顾盼之下,男人们都乐呵呵地围着她转。
她哎哎哟哟地尖叫着,身体扭出一些动人的线条,不经意之际,亮出领口里或袖口里更多白花花暧昧不清的各种可能,搅得有些人的眼光游移不定。
男人们也就干得更加卖力。
她摔得并不太重,但脚步踮了两下,硬说痛得不行,要本义背她回家去,完全不管本义正在岭上同林业站来的两个干部打交道。
“神呵?搞个人扶你一下不就行了?”
本义有点不耐烦。
“不,就要你背!”
她小脚一跺。
“你走,走得的。”
“走得也要你背!”
“背你娘的尸呵,你一没出血,二没脱骨头。”
“我腰痛。”
本义只好再次屈从这位少妻,甩下林业站官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背下岭去。
他知道,再不把她背走,她就可能要宣布自己来月经,可能还要控诉本义晚上在床上的罪恶,让他根本没脸面做人。
她皮厚,口无遮拦,动不动就会公开女人的秘密,使自己的身体被所有的男人了解和关心,成为所有男人们共有的话题,共有的精神财产。
她的例假简直是马桥集体性的隆重节日和伟大事业。
她当然不会说得很直露,但她一会儿说自己腰痛,一会儿强调自己近日下不得冷水,一会儿拜托哪个男人去为她买当归,甚至在田间吆吆喝喝地喊本义回家去给她煮当归加鸡蛋。
这一切当然足够强调她的性别,让人们重视她身体正在出现的事态,也足够引导男人们的想象和对她笑嘻嘻地讨好。
她乍惊乍喜的叹词特别多。
明明是对一条毛虫的惊恐,她一声哎哟却可以无限柔媚,迫使男人们感受到这种声音另外的出处和背景,遐想她在那个出处和背景中的姿态,还有种种其他。
她当然不会对这些胡思乱想负责,只对毛虫负责。
但她一条毛虫,可以打败其他女人的姜盐豆子茶以及其他款待,把男人们从那些款待之下夺过来,乖乖地跟着她去卖力,去做她要求男人们做的任何体力活。
每当这个时候,她在其他女人们的目光里挺胸昂首地走过,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胜利快感。
我后来听马桥人窃窃私语,说这个狐眉花眼的婆娘的哎哟真是不和气,至少哎哟出了三个男人的故事。
首先是县上一位文化馆长,有一次来检查农村文化工作,就住在她家里,带来的另一个干事,则交给了复查。
从那以后,馆长对马桥特别有兴趣,一脸肥肉笑眯眯地经常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家灶房里,就像在那里生了根,长在那里了。
据说他带来免费支农的图书,还有免费的化肥指标和救灾款,都是铁香开口要的,一张嘴就灵。
喊馆长做事比支使崽女还便当,包括差使馆长帮她挑尿桶,别别扭扭到菜园子里上粪。
后来的男人则是一张小白脸,一个小后生,据说是铁香的侄儿,在平江县城里的照相馆做事,下乡来为贫下中农上门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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