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厂甸买不到什么书,要想买一本比较略为好的书总须得往书店去找,而旧书的价近来又愈涨愈贵,一块钱一本的货色就已经不大有了。
好在有几家书店有点认识,暂时可以赊欠,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几本来看罢,有看了中意的便即盖上图章,算是自己的东西了。
这里边我所顶喜欢的是一册《食味杂咏》,东墅老人嘉善谢墉撰,有门生阮元序,道光中小门生阮福刊。
据石韫玉后序,乾隆辛丑主会试,士之不第者造为蜚语云,谢金圃抽身便讨,吴香亭到口即吞,坐此贬官,但此二语实出《寄园寄所寄》中,两公之姓相合,故毷氉者移易其词以腾口说耳云。
东墅老人自序云:
“乾隆辛亥夏养疴杜门,因思家乡土物数种不可得,率以成吟,于是连续作诗,积五十八首,而以现在所食皆北产也,复即事得四十三首,共成一百一首,各系数言于题下。
盖墉家世习耕读,少时每从老农老圃谈树艺,当名辨物,多以目验得之,又邻江海介五湖,水生陆产咸易致之,考其性味,别其土宜,不为丹铅家剿说所淆。
中年以北游之后食味一变,而轺车驿路,爰好谘诹,京城顾役者无问男女皆田家也,圉人御者皆知稼穑,下至老妪亦可询之,以是辨南北之异宜,析山泽之殊质。
又少多疾病,时学医聚药,参之经传,证以见闻,或有疑义辄为诠注。
陶斯咏斯,绝无关于喜愠,游矣休矣,非假喻于和同。
诗成,汇录之,方言里语,敢附博物哉,庶其以击壤之声,入采风之末云尔。”
序文末尾写得不漂亮,也是受了传统的影响,但是序里所说的大约都是实情,我所喜欢的部分实在也还是那些题下的附注,本文的诗却在其次。
古人云买椟还珠,我恐怕难免此诮,不过这并无妨碍,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椟要好得多,要比诗更有意思,虽然那些注原是附属于诗的,如要离诗而独立也是不可能。
阮云台序中有云:“此卷为偶咏食品之诗,通乎雅俗,然考证之多,非贯彻经史苍雅博极群书者不能也。”
可谓知言。
我同时所得尚有王鸣盛《练川杂咏》,并钱大昕王鸣韶和作共一百八十首,朱彝尊《鸳鸯湖棹歌》百首,谭吉璁和作百十八首,杨抡《芙蓉湖棹歌》百首,并刘继增《惠山竹枝词》三十首为一卷。
这些诗里也大都讲到风物,只是缺少注解,有注也略而不详,更不必说能在丹铅家剿说之外自陈意见的了。
以诗论,在我外行看去,似朱竹垞最佳,虽然王西庄钱竹汀的有几句我也喜欢。
如朱诗云:
姑恶飞鸣触晓烟,红蚕四月已三眠,白花满把蒸成露,紫葚盈筐不取钱。
注云:“姑恶鸟名,蚕月最多。
野蔷薇开白花,田家篱落间处处有之,蒸成香露,可以泽发。”
又云:
鸭馄饨小漉微盐,雪后垆头酒价廉,听说河豚新入市,蒌蒿荻笋急须拈。
注云:“方回题竹杖诗,跳上岸头须记取,秀州门外鸭馄饨。”
王诗云:
西风策策碧波明,菰雨芦烟两岸平,暮汐过时渔火暗,沙边觅得小娘蛏。
注引宋吴惟信元王逢简句外,只云“俗呼蛏为小娘蛏”
。
以上注法或是诗注正宗亦未可知,不过我总嫌其太简略,与《食味杂咏》相比更是显然。
南味五十八首之十六曰喜蛋,题注甚长,今具录于下:
“古无蛋字,亦无此名,经传皆作卵,音力管反。
《说文》,蜑,释云,南方夷也,从虫延声,徒旱切,在新附文之首,是汉时本无此字,故叔重不载而徐氏增之。
《玉篇》仍《说文》不收,《广韵》则亦注为南方夷,至《唐书》柳文皆以为蛮俗之称,《集韵》并载蜑,要皆不关禽鸟之卵。
今自京师及各省凡鸟卵皆呼为蛋,无称为卵者,字从虫从延,本以延衍卵育取义,蛋则蜑省也。
考《说文》卵字部内有毈字,卵不孚也,徒玩切,与蛋为音之转,盖古人呼不以之孚鸡鸭之卵而徒供食者即以孚之不成之卵名之,因而俗以蛋抵毈也。
隋唐前无蜑字,亦无此名。
元方回诗曰,秀州城外鸭馄饨,即今嘉兴人所名之喜蛋,乃鸭卵未孚而殒,已有雏鸭在中,俗名哺退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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