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毕颉思来想去,说“要么,今夜还是不见了。
明日再会不迟,想叙旧,总有时机。”
这次重闻答道“吾王长大了。”
毕颉不多言,坐到案后,翻阅这几日里左相呈上的奏折,时而朝重闻投去一瞥。
此刻琴师耿渊正在专心地擦拭那把剑,而重闻的双眼,则望向寝宫外的夕阳。
重闻老了,毕颉还记得初见他那年,这位声名大噪的名将统率千骑出长城,将劫掠梁、代、雍三国的风戎杀得闻风丧胆。
从塞外得胜归来的秋天里,他尚未及而立之年,毕颉当年也只有十二岁,
少年人总是仰慕大英雄,那天他踮着脚朝重闻望,重闻亦在不经意间一眼瞥见了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以示亲昵。
那年的重闻武威显赫,英气非凡,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巨剑,只要有他在一天,这世上就无人敢朝梁国开战。
其后数年里,重闻几次出征,四年间,三场大战役后,与梁国敌对的北方雍国,被打得元气大伤,萎靡不振,再无问鼎中原的实力。
重闻亦从此奠定了天下军神的威名,但人总会老的,号称“战神”
也是一样。
重闻渐渐地老了,如今屈指一算,已届不惑。
往日的锋芒尽数收敛,鬓间也多了几缕白霜,他比养尊处优的文官们上去更经风霜。
但大梁国朝野,都丝毫不怀疑,他还领得动兵、打得动仗。
这样一位绝世名将,理应效忠王室嫡系,最后却站到了自己这一边,不惜发动政变,扶持他上位为王毕颉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平心而论,胸怀霸业的兄长,太子毕商,理应更与重闻投缘才对。
重闻只要开口,随时能影响先王的意向。
更何况,太子商心心念念,只想一统中原、称霸天下,他与重闻,不是最好的搭档么
直到葬身火海之夜,兄长仍朝着重闻不住哀嚎求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毕颉知道,重闻不喜欢他那位在郑国当上将军的舅舅子闾。
虽然这次四国会盟其中,少不了子闾奔走出力,但母舅家与梁国王室联系至为紧密的纽带,已在一年前的血案中,被重闻与耿渊无情地一剑斩断。
舅舅想必不会相信使节所报的母亲被兄长杀死的那套鬼话,定猜到这是一场谋杀。
只是现在大伙儿都有一致的目标,必须会盟联军,对付雍国,私人恩怨暂且搁置。
一旦联军成功,发兵灭掉北方的雍国,接下来与梁接壤的郑,便将成为重闻的下一个敌人,届时这两位国之重将,少不了兵戎相见的机会。
“北雍乃化外蛮夷之地,有如灵州成群结队的凶狼。”
太阳下山时,重闻终于开口道,“这次会盟非同小可,将从此奠定吾王千秋万世之伟业。”
“嗯。”
毕颉答道,“正是,孤想到明日的会盟,便仍然仍如置身梦中一般。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孤王原本想着,要灭掉雍国,兴许还得十年二十年”
重闻听到这话时起身,高大的身材迎着最后一缕日光,来到寝宫外的高台上,说“吾王。”
毕颉放下奏折,也跟着站起,来到重闻身后。
“你眼前的这一幕。”
重闻说,“时候到了。”
毕颉从高台上望出去,暮色中的安阳城外,乃是近乎一望无际的、梁国的四十万骑步兵军营,各国前来会盟的特使又有近万卫队,统一扎营城外,这浩浩王师、四国雄兵,都将是他迈出一统神州大地至关重要的一步的最强大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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