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最后答应了,开始也是反对过的罢?
重八笑得自得,摇头晃脑如个顽童:“这你就不知啦,咱们桃花村跟外头不一样。
你知道这村子的由来不?”
绿莺静静聆听。
重八问她:“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这是谁写的,你知道不?”
“唐伯虎啊。”
重八赞赏地望着她,点点头:“对,他在苏州有座桃花坞,可这里的桃花坞,咱们祖上在这里落的户,他就是唐伯虎的儿子。
要不我们怎么会识字会算数呢,就是不想给老祖宗丢脸。”
据绿莺所知,唐寅只生有一女,何来的儿子。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顺着话问道:“然后呢?”
零
“老祖宗其实不是唐伯虎的亲生儿子,而是养子。
所以留过话,养恩大于生恩,再说咱们村人少,人丁兴旺起来也是我爹希望的,只要我好好对孩子好,我就是他亲爹,也能血浓于水。”
唐重八掷地有声,磊落地将简单一句话说出口,绿莺承认在这一刻,她是感动的,在见识到村民的心狠后,又领略到了重八的无私。
大爱无私,她问着自己,何不试试呢,为了自己与孩子,试试又何妨。
重八乐颠颠地回去禀告父母,绿莺走到家门口的篱笆院时,邻家的胖婶探出头,臊红着脸小声道:“香芹回来啦?”
说着话,她提起一篮子鸡蛋过来,往绿莺手里递,讨好道:“我家鸡刚下的,给你补补。”
胖婶的手是温暖软乎的,曾经掐过她的脸蛋,拍过她的手背,可此时一触碰,绿莺下意识一缩,竟生了些许抵触。
胖婶见她不接篮子,讷讷道:“之前我是猪油蒙了心了,你莫要往心里去啊,咱们往后还跟从前一样,我还帮你从卫所带东西回来,你明儿要买啥不?”
她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此时低声下气地在这跟绿莺陪着小意,让人顿生怜悯:“都是误会,我没往心里去,婶子也别总记着了。”
鸡蛋她没要,话容易说,事难做,她能当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么?如今再看胖婶,再与她说话,绿莺总觉得别扭,是她小肚鸡肠了,还是她真的被伤到心了?推开篱笆门,望着那一双撅着屁股扒拉虫子的鸡,忽然有些后悔收下它们,她错开眼,躲避着快步进了屋。
这一折腾就是一个下晌,都该吃晚上饭了。
绿莺若无其事地哼着小令,锅铲霹雳乓啷,未几,香气升腾。
一碗白粥,一盘五香豆荚,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去。
再是佯作无事也没用,喉咙里仿佛长了个馒头大的鼓包,饭菜难以下咽,心堵得生疼。
噼啪,噼啪,泪水砸进粥里,带来一口咸滋味。
凭甚么呢,凭甚么将一切推到她头上,往日的善意,如翻书一样善变的嘴脸,全都凭甚么!
玄妙说要随遇而安,桃花村又民风温和,她便留在这了。
难道她留错了?原本的目的地是荆州,她贪懒后折断了道,停在了中途,是不是选错了,荆州是不是比这里好呢?是不是该收起行囊,继续走?
不对,绿莺摇摇头,怎么又钻牛角尖了。
虽说一朝颠覆,可这里开始不也是无限美好么,难道唤作旁处,就一定比这里强了?她忽然想起杨婆婆说过的话来,那时在船上,她话里话外劝自己回去。
——“我明白,大户人家是非多,三个女人还一台戏呢,女人多了,鬼也闹得多了,可你还有他啊,一座靠山,你能依傍。
可外头呢?你能靠谁?人心隔肚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一刻还存着善心,见了利,下一刻立马变作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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