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会有沉梦?
崔莞下意识抬眸,恰好对上一道意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一惊,急急敛目。
与此同时,一道莫名的念想自心头迷雾中析出,却在她淬不及然下一闪而逝。
崔莞稳了稳微促的心,静静地将酒樽斟满,轻轻搁下琉璃壶,继而恢复原本端坐的摸样。
男子端起崔莞所斟之酒,贴到唇边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帷帽下那张朦胧的脸,突然又道:“将帷帽去了。”
崔莞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一颤,紊乱的心绪却在此时蓦然一静。
她抬起头,迎着男子意味深长的目光,慢慢地解开系在下巴处的细麻绳,慢慢地将帷帽取下,放置在身旁。
一张缠着棉布的脸,静静的,直直的映入男子深邃的眸子里,他扯了扯唇,继续说道:“面上的棉布,去了。”
这一次,崔莞并未从之,而是垂下眼帘,望着长几上盛满沉梦的白釉琉璃壶,淡淡回道:“阿莞不敢。”
声音落下,倚在软榻上的男子,忽的低低一笑,“连春风楼都进退自如,卿卿还有不敢之事?”
沙哑磁沉的嗓音,隐隐含着一缕诱人心神的靡荡,仿若三月春风,徐徐绵绵。
崔莞心中猛然砰砰直跳,为的并非是那靡靡之音,而是那句状似无意的话。
春风楼,这人竟知她去过春风楼!
春风楼,沉梦酒,云瑶去,百里无……
隐隐的,她觉得心中好似有何物即将破土而出。
但就在此时,崔莞却强压下翻涌的念头,平静的回道:“阿莞生怕丑颜唐突了贵人。”
莹莹明辉下,容貌清俊明朗,气势高贵雍容的翩翩公子,弯唇轻笑,露出一口光洁的白齿,戏谑道:“无妨,我赦你无罪。”
得了这一话,崔莞好似有了底气一般,抬起头来,目光晶莹透亮,唇瓣轻启,清声说道:“那便依贵人所言罢。”
言落手起,她轻轻地解去缠绕在面上的棉布。
她动作极慢,他亦不催,反倒饶有兴致的盯着,好似在看一出满堂喝彩的戏。
最终,那几道长短不同,深浅不一的伤痕落入他眼中时,那深谭般的眸子泛起了一丝晦涩难明的涟漪。
崔莞将解下的棉布细心的叠好放在膝上,随后静静的与那贵人隔几相望。
清早她才看过脸上的伤口,亦清楚眼下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副面容,可她并未在这个贵人眼中,看出一丝嫌恶。
甚至可以说,她根本无法自那双幽如古井的眼眸中窥见一缕波澜。
车厢中的气氛,再度渐渐沉滞,而此时的崔莞,已不再有丝毫惊慌,便是车外传入的叮铛轻响,她亦觉得格外悦耳。
少顷,他突然开口,低低的,似轻唤,又似自语,“崔氏阿莞。”
“诺。”
崔莞清声应道,乌黑水润的眸子,流光百转。
盯着崔莞那双陡然变得明亮的眼眸,男子抿唇轻笑,先是轻轻的低吟,慢慢的,慢慢的,如泛起的涟漪,愈漾愈阔,最后,哈哈大笑得前仰后合。
这笑声传出马车,不断回荡在深深的小巷中,非但老老实实坐在牛车上的老赵与阿梁感到惊诧,便是那位驾车的青年,脸上也是讶色连连。
不一会儿,笑声渐止,男子白皙的面容因长笑而浮起一层薄薄的桃色,衬着顶上洒落的莹辉,闪烁着诱人的妖冶,然,那双斜长的眸子中却冷色幽幽,寒芒凛凛。
“下去。”
一股沉冽的威压霎时将崔莞笼入其中,她敛下眼眸,垂首拾起一旁的帷帽与棉布,缓缓向后膝行。
退到门帘边时,车外的青年恰好撩起帘子,她及时带上帷帽,转身下了马车。
待她双脚一落地,那青年便扬起鞭子,马车缓缓行去,与崔莞擦身而过时,透过扬起的帘子,她瞥了一眼那张俊秀绝美的容颜。
直到渐行渐远的马车消失在眼前,崔莞方转身朝牛车走去。
老赵和阿梁虽心有余悸,却也急急忙忙驱车迎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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