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皇上从沉思中回过神,脸色掩盖不住的疲惫,勉强笑着对蔺效道:“你也忙了一日了,不如早些回府,你媳妇如今怀了身孕,正需要人照看。
冯伯玉的事,朕明日再拟旨。”
蔺效告辞退下,到了殿门口,刚下台阶,便觉脸上一凉,举目一望,半昏天色中正落下鹅毛大的片片雪花。
进了腊月,雪一场接着一场,年节也跟着近了。
悬挂在各处的宫灯在雪地中光影流转,将暮色中的雪地照得昏黄温暖,宛如思如斋里的暖灯如豆,立在原地静了片刻,想起那个总在灯下等他的娇人儿,他心底一片柔软,一刻不愿再在宫中停留,迈开步子往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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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上果然颁旨,准了康平公主带罪修行,赐号平宁居士,将其安置在无尘庵。
康平公主接旨后,只说自己潜心向佛,请旨与冯伯玉和离。
皇上接了康平的请奏,立刻准了,另拟一道旨,将冯伯玉无罪释放,重新起复,外放长安,任邕州县令。
出行前,冯伯玉应召进宫,去无尘庵见康平一面。
康平洗去铅华,缁衣素面,看着倒比往日清婉许多,立在廊下,端详了冯伯玉半晌,见他额上仍缚着用来护伤口的绷布,脸庞虽消瘦不少,却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心微微揪了一下,嘴上却笑道:“自你我成亲,哪怕锦衣玉食,亦从未在你脸上见过笑意,如今你被外放长安,不过一个小小县令,倒比从前看着精神喜气,”
冯伯玉来时对康平的反应做过千般设想,原以为她会怨天尤人或是一蹶不振,万没想到她连遭遽变,竟反倒比从前豁达通透,原先准备好的应对之词一句未派上用场,讪讪立在原地。
“可见我当日错得有多离谱。”
康平静静看着冯伯玉道。
冯伯玉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继续沉默。
康平回头看了看静悄悄的庵房,幽幽道:“父皇对我手下留情,未让我经受颠沛流离之苦,我不敢再有别的奢望,只是一想起你,总觉得有些亏欠,要不是当时非让你做我驸马,何至于连累你受这份罪,所幸父王总算明白事理,没降罪于你,就不知其中,还有没有旁人的功劳。”
说完,文静了片刻,故态复萌,又大大咧咧起来,“这样也好,免得咱们俩成日里彼此怨怼,到最后终成怨偶。
今日请你进宫也没别的,就是想着咱们总算是夫妻一场,你这一走,咱们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想再看看你。”
语气虽轻松,却分明透着不舍。
冯伯玉心里不是滋味,怅惘地叹口气,认真道:“保重。”
康平滯了滯,强笑道:“头一回见你这么有耐性听我说话,从前你可是宁肯对着卷宗,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说完,心中一酸,笑容忽然有些维持不住,仓皇转过头,好半天,才别别扭扭道:“你走吧,我总算肯放手了,你从此自由了,眼下还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呢。”
她阴晴不定,虽然有心掩饰,到底露出原来的骄横来,冯伯玉反倒自在了,郑重对康平行了一礼,斟酌着词句道:“多谢,我——”
康平暴躁起来,一个劲地催促他道:“怎么还不走!
我话都已经说完了,快走吧!”
说话时,眼睛固执地看着一旁。
冯伯玉微微叹口气,道:“那么,告辞,保重。”
转身下了台阶,步伐缓慢却坚定,刚走到院中,忽然听到康平大声道:“冯伯玉——”
冯伯玉身形一顿,回头看向康平,见她眼含泪花,不舍地看着自己,喃喃道:“你也保重。”
他心里莫名有些滞涩,良久,展露一个情真意切的笑,道:“彼此保重。”
康平似乎第一次见冯伯玉笑得这么开怀,错愕了一下,终于大悟,回以一个大大笑容道:“嗯,彼此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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