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茫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
墨熄披着隐形斗篷,一直跟着。
这位曾列重华第一的大将军穷得厉害,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
这也难怪,征兵炼器需要钱,粮饷装备需要钱,疏通关系需要钱。
而他的军饷只有那么多,所以他除却奴籍之后,也只是在东市的一块僻静之处租了个小屋。
这小屋除了柴房外,就只有一间寝卧,寝卧内唯一张床,一床被,一对桌椅,几只破烂木箱子。
原来这就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将军全部的家当了。
顾茫回到屋内,将酒坛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就去了柴房,是午饭的辰光了,他烧水生火,将纱橱里搁着的剩饭剩菜热一热。
他吃饭。
他最后的兄弟也死了,他昨日的一切自此再无法回头。
但他吃饭。
小木桌上摆着陆展星临终前喝酒的红泥空坛,一大碗白饭,青菜腐,顾茫像饿了许久的人,筷子抵着碗一直往嘴里扒饭。
很快地一碗饭就被他吃了个见底,一粒米也没有剩下。
他又起身,再去给自己添了一碗,还是那种饿惨了的吃相。
好像他内心里空出了一个无底的洞,只有不断地吃一些东西,空洞的感觉才不会如此触目惊心。
他埋头扒着饭,嘴里塞得很满,腮帮子鼓起,最终吞咽的速度赶不上塞食物的速度。
他慢下来,可还是噎住了。
他噎着,不吭声地卖力地想把嘴里的饭努力咽下去,就像要噎下去什么不能说的话,不能诉的苦。
他几乎是凄惨地吞咽着,头仰起,眼睛大睁着,着屋顶梁椽,忽然地就发出一声抽噎。
像是因为积食而发出的抽噎。
那么可笑。
但眼眶却红了。
墨熄就站在他身边,咫尺远的地方,却不能说一句话,碰一碰顾茫哪怕一根头发。
他就这样眼着顾茫的眼睛越来越湿润
顾茫仰着头,似乎要把眼睛里的东西忍回去一样,他甚至飞快地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睫,然后吸了吸鼻子。
他克制住了自己,至少他以为他克制住了自己,所以他又低下脸来,重新拿起筷子去扒那淡而无味的白饭。
他幼年时候,和陆展星一起在望舒府常吃的那种只配着青菜腐的白饭。
他努力塞了几口,但是死亡的剧痛像是迟来的刀刃,钻进了他的肺腑,终于开始争抢他的呼吸,侵蚀他的血肉,击碎他那张佯作淡然的脸。
于是慢慢地,他握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他含着米饭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开始哆嗦,他兀自强撑着,可是眼泪却开始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落到桌上。
他不出声,一边塞着饭,一边抬手抹着泪,喉咙里是苦的,哽咽都堵在里面,和着米饭一起被强咽下去。
可是忍到某一刻,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再也夹不起青菜腐,试了一次,滑下来了,又试一次,戳破了
背上负着七万魂魄的这个男人,忽然就被这餐桌上微不足道的失败击溃。
顾茫忽地摔了筷子,起身哗啦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在了地下。
瓷盏噼里啪啦碎了满地,碎的最彻底的是顾茫带回来的那只空酒坛子。
他喘息着,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呆呆地着眼前的这一地狼藉。
红泥酒坛,被他摔成了一摊子七零八落的旧梦。
顾茫着,着眼眶湿红,然后他走过去,几乎是茫然地蹲下来,伸手想去把碎片拾掇起可指尖还没有碰到,就又猛地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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