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萧元候立在御帐外,皇帝方才的一声怒斥,隐隐入了他的耳。
片刻后,柳策业、冯贞平、太子、康王等人便低头一一走出了御帐,连同那一口装着衣裳的木箱也被抬走,一切都消失在了营房的夜色之中。
再片刻,韩克让也出来了,行至附近一空旷处,低声告诉他,皇帝罚俸冯贞平,薅夺爵位,作为对他今夜诬告太子的惩戒。
自然,这也意味着,在皇帝这里,这件若是从严追究原本几乎可以撼动朝本的大事,就这样,以近乎闹剧的方式,不了了之了。
“真是没想到……”
想到今夜的事,连韩克让也是面露微微苦笑,摇了摇头,随即便打住了。
“陛下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我问明日是否提前回往行宫,陛下却又拒了。
公主劝也不听,说要遵守信诺,再与诸臣以及酋王狩猎一日。”
前半夜的疾行赶路,叫韩克让有些疲倦。
他捶了捶腰,环顾一圈寂静的营房,又在裴萧元的陪伴下,亲自在营帐内走了一圈,见卫下负责值夜的几名将军皆是在岗,转向裴萧元道:“我去歇了。
你也连着转了几夜了,今夜各处都有人在,用不着你,你也去休息。
明日一起护好陛下在此的最后一天,便能回行宫了。
等回行宫,就轻松了。”
裴萧元应是,目送韩克让离去,在原地站了片刻,听到身后起了一阵动静。
他循声转头,见一道身影从皇帝所居的御帐内走了出来,接着,周围的众多宫监、宫女便跟了上去,簇拥着她,向她所居的玉帐走去。
裴萧元默默地望着,一直目送,直到月光下的人影消失在帐门后,良久,怅然收目,迈步离去。
便如韩克让方才所言,今夜也是深更了,他该回帐休息,然而或因心情的缘故,他了无睡意。
她从御帐出来,返往她住的玉帐时,虽然身后跟了许多的人,然而,隔着那么远,裴萧元依然有一种感觉,她心事重重,那种感觉……便好像她是独自一人,在月下行路。
她做回公主已是有些天了,裴萧元自然再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和她单独见面,更遑论相处。
然而,他的直觉告诉她,她好像并不比从前更快乐。
他的心里也是清楚的,他依然放不下她,尤其是今夜,就在方才,这种牵挂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毫无睡意,只觉闷气无比。
略一沉吟,牵了此行随他同来的金乌骓,骑了上去,一人一马,出营而去。
在营地的附近,有一条宽阔而蜿蜒的溪河,便是苍山行宫近畔那一条青龙河流到此地的支水。
裴萧元便骑马来到这里,牵马,涉水而下,沐马完毕,自己也就着溪河之水,从头到脚冲了一番。
清凉的水当头浇淋,一遍,又一遍。
河滩边水草丰茂,中有金乌骓喜食的马草,它吃得正当满足,他也不是很想回营房钻进总是叫他无法得到安眠的闷热帐篷,便放马由它,上岸后,自己拣了一块水边平坦些的大石,仰面躺了上去,以刀为枕,闭目,口中随意咀着一根马草。
带着淡淡清甜味的草汁缓缓地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凉风习习,耳边安谧无比,只剩下金乌骓卷草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和不绝的潺潺水流声。
他觉得自己连日来总在晃荡的心神,于这一刻,仿佛终于稍稍得到了些宁定,恍恍惚惚,倦意慢慢地向他袭来。
不知过去多久,在这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情境中,裴萧元的眼皮子忽然跳了一下。
他慢慢地睁眼。
身畔,那一匹吃饱夜草正在傍着主人在静静休息的宝马也仿佛觉察到什么似的,小耳朵微微转了一下,突然那打了个响鼻。
夜的宁静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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