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生当中说过的话并不多,几乎全在少年的时候。
她是大家闺秀,而他为人处世又过于得体,即便坐在一起,言语也从未逾越过人欲的界限。
入宫之后,倒是常常能见到,但除了行礼请安之外,再也没说过别的话。
岁月更迭,人们各自纺织内心的锦绣。
她却不能告诉郑月嘉,她后来仍然读习字,也不落女红和羹汤,性情温和,里内丰盈,修炼得比少年时还要好。
十年相顾,十年沉默。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望着那个不愿意再抬头的人,继续往漫无边际的沉默里坠去
邓瑛在文华殿下到了玉栏后的人影,回头对郑月嘉道“每一年的春讲和秋讲,都是你在文华殿为陛下和殿下伺,你不想再一眼这里吗”
郑月嘉摇头道“我不是你,我没有营建过皇城,对这些殿宇没什么眷顾,不也不会有遗憾。”
他说完,又叹了一声,“邓瑛,我内心真正的遗憾比天还要大,而且活得越久,越难以弥补。
就这样吧”
他咳出一口血痰,身子在厂卫的手中一震。
“陛下说了怎么处置我吗”
邓瑛摇头,“还没有明旨。”
“只要不是杖毙就好。”
他边说边笑,“自古阉宦,难得善终,像我这样的,已是不错了。
我原本想死在外面的话,我叔父和家里那侄女替我收尸的时候还要遭人白眼,如今好了,宫里替我收尸,简简单单地埋了,大家都好。”
说着,就已经快走过文华殿了。
邓瑛忍不住道“再走慢一点。”
覃闻德道“督主,走得越慢,邓秉笔遭得罪越多啊。”
郑月嘉冲邓瑛招了招手,“你过来。”
邓瑛走到他身边,搀住他的一只手,“有什么话你说。”
郑月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谁在那儿。”
“”
邓瑛僵背,一时无言。
“生死我自负,遥祝她珍重。”
贞宁十三年六月底,鹤居一案的处置,全部从北镇抚司的诏狱,收拢到了内廷当中。
宫正司并东缉事厂,将在鹤居服侍的宫人全部清查了一遍,而后内廷六宫,包括二十四局和女官们的六局,都经历一次残酷的清洗,宫人们人心惶惶,平日里有私怨更是相互举发,一时之,牵扯近三百人。
皇后原本想对这些人开些恩,皇帝却不准许,甚至还斥责皇后,“朕卧榻之侧,怎容得半分狼子野心。”
是以这些获罪的宫女和内侍,包括郑月嘉在内,全部赐了杖毙。
皇帝命东厂掌刑,司礼监监刑。
郑月嘉在内东厂听到这个旨意的时候,只对邓瑛说一句,“陛下还是恨我们这些人啊。”
“不是恨,是怕。”
郑月嘉笑道“你是我快要死了,以后不会举发你,才敢说这样的话吧。”
他说完,收住笑,“连拴着绳子的狗都害怕,呵难怪忌讳张洛那些没拴着绳子的,你这个东厂的厂督,算是真的和北镇抚司并上肩了。”
他临死前谈笑风生,反而令人心寒颤。
邓瑛没有与他再说下去。
直房外面,覃闻德来寻他,两三句之间,把内阁上本为宫人求情的事说了一遍。
邓瑛一面往厂衙走一面问,“你是见了司礼监的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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