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晟便起身告辞,压抑着内心的悸动,对周才人道:“娘娘千万保重身体。
您和三皇子母子缘分也许仍未尽,然,只要活着才有那一点希望——身为谢家人的我如今是这么想的。”
周才人似懂非懂,泪着眼看这中年男人掩门离去了,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嫉恨。
原来并非不怨并非不恨,只是不敢。
谢晟上了那辆朴实无华的小马车,帘子一放里面自有一个昏暗的天地。
他默默地坐着,任那侍从将小马车赶东赶西,颠着颠着一滴泪突然无声地落下,越来越多的泪水也慢慢漫出来,他只有这里可以无声地哭给自己听,无声地。
手里拿块玉,他摸着摸着早就熟悉了每一点起伏,每一点瑕疵。
然,在这之前很久,他便认得这东西了。
他十岁上,他家那风流的三哥有一天从京城最好的玉石铺子里抬了一箱子百十来个同款式的玉佩回来向弟兄们展示,宣布道:今后我要睡遍天下美女,睡一个发一个这玩意,以后兄弟们见到了就知道是我用过的,自家人不要撞衫哦……
四哥私下对小谢晟道:“太缺德了,你可不要学他那样。”
四哥是正直的坏人,日后陷害忠良他是智囊团主谋。
他当时年纪小,不能理解那风流到缺德的三哥给每个女人一个牌牌有啥意义,即使今天在一般人看来也是无聊下流的极致,然,正是这无意义的下流若干年后成为神来之笔,给他的生命带来惊喜。
他和周才人的第三个共同点是:他们身体里都留着谢家人的血。
如果不是这一小块资质说不上多么高贵的玉佩,他致死也不可能知道在满门抄斩的二十年后竟然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侄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她的痛苦直接间接都是由他这个亲叔叔一手缔造的。
霸占她的男人,抢夺她的孩子,多年来漠视她的存在,甚至如果不是那小太监偶尔露了这玉佩被他看见,他根本就不会自找麻烦来看自己抚养孩子的生母的——他没那么善良……他都不知道竟对这珍贵的亲人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
然,知道了又如何?
他不能既不能将她从那凄凉的生活中拯救出来,也不能将儿子还回去——这会害了一干人等。
一次次地看着最亲的亲人遭受苦难最后失去生命,一次次地无能为力,他情愿将自己苟延残喘的老命给那可怜的姑娘而不得。
这难道是他无法打破的身为谢家人的诅咒……无能的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
小马车最终停在旧东宫偏门外,等到谢晟下车的时候出已经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了,那低垂的眼皮掩盖了一切爱恨。
三皇子听到家里大人回来了,啪啪跑出来,连帽子都没戴,仆人们跟在后面诚惶诚恐。
他一下子扑到谢晟大腿上,身高还不及老谢胯部,仰着头道:“荔莛爹爹,偶大字都描完鸟,乃陪偶玩、玩布偶。”
老谢眼圈一红,差点当场落泪,俯身一把抱起这孩子,然,许是他年纪大了,又或者这孩子最近太过肉了,竟脚步一踉跄,身旁一干人等恨不得躺在他身下垫几层人肉,两人都是磕不得碰不得的人物啊!
娃也觉得不安全,使劲搂着他的脖子挂着不放。
毕竟有什么不一样了吧,老谢悲喜交加地想。
如今他知道了,怀里这个不仅仅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他身体还流着自己家族的血脉!
他是哥哥的外孙,是父亲的曾外孙!
是谢家的后人,是他的宝贝。
亲了亲这来之不易的娃,道:“好!
荔莛爹爹陪你玩。
不过男孩子的话还是不要玩布偶了,咱们玩骑马,爹给你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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