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七爷变了脸色,“爷对他不够好,他当逃奴?我的奴才跑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算怎么回事儿?”
他气得把鸟笼一掷,瞪眼看着那金,“你是死的?戳我眼眶子里干什么,再晚就该给他收尸了,你他妈还不叫人?”
最后连声调都变了,那金吓得一缩脖子连连道是。
七爷站在细雪里,回身看笼里扑腾的鸟儿,喃喃控诉道:“沐小树,你个王八犊子,老子对你不好吗,你学得贼女人一样,跑头子货1么你……”
山岭野地里,一盏诸葛灯2半明半暗,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挤压的声响。
定宜木着一张脸,眼泪已经哭干了,只觉得心灰意冷。
茫然往前赶,她要去阿哈的驻地,即便隔着两个山头,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
还记得兄妹在一起时候的情景,她是老幺,因为一生下来就由奶妈、看妈接手,和父母的感情未见得多深,但哥哥们一向很疼爱她。
给她编草编的蝈蝈呀、蚂蚱呀,汝良从布库场上回来,得了宫里赏的福果子,自己舍不得吃,全拿衣角兜给她。
出事的那天早上说好了要带泥雕兔儿爷给她的,谁知出了那样的闪失。
陡失祜恃虽可伤,到如今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父母哥哥就像生命里划过的流星,她甚至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出现过。
还是十几年来的梦一场,她从来就是一个人,孤苦伶伶,无依无靠。
野外真是冷,冷得叫人牙关打颤,没有任何牵挂,简直有点置生死于度外。
她在风雪里前行,枝头的雪突地砸落下来,远处还有狼的嚎叫。
她紧了紧腰上弯刀,舍得一身剐,没有什么可畏惧。
她如今活着已经没有任何目的了,亲口去问一问,问明白了,就是死也可瞑目了。
十二爷呢,那样聪明的人,恐怕早看出端倪来了。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想克制,但是没有办法,这样的打击,生无可恋了,还忌讳那些么?
十二爷……他是什么想头?知道她是温禄的女儿,还能善待她么?他此行是为找汝良他们询问案子,如今他们都没了,是不是该调转枪头了呢?犯官的女儿,远不及普通百姓身家清白。
原就是这样的情况,现在也有些自暴自弃了,遮羞布都给扯光了,十二爷跟前她还要什么脸面?只是对不住他,瞒到今天,叫人家什么想头?眼下要坦白也晚了,她没勇气再面对他,本想找到哥哥再好好报答他,可惜了……她心里愧疚难当,对不起十二爷,也对不起七爷。
这回进山也许会死在这里,欠下的债只有到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他们了。
风雪潇潇,她心头一片凄凉,咬着牙前行,山里那么黑,只有灯火照亮脚尖那一小片地面。
四周围的雪折射出微蓝的光,落下一脚就陷到小腿肚。
靴子渐渐湿了,脚指头冻得没了知觉,她努力蜷缩起来,把身子拧成小小的一团。
往前看,隐约可见蜿蜒的去势。
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是未知的,如果下一步就坠进深渊,似乎也没什么冤枉,她抱着誓死的心,如果汝良他们真的不在了她也不能活,早晚这样结局,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踽踽独行,恍惚听见身后传来呼唤,一递一声的喊着沐小树,像老百姓河边道旁喊魂的仪式。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细辩了辩,确实是的,不知是哪路人马追赶上来了。
她突然泪流满面,说不出的一种滋味萦绕在喉头,两位爷大约还没放弃她,可她拿什么脸来见人呢?
道旁恰好有个草垛子,她卷了把枯枝扫掉脚印,矮着身子藏匿进去,略遮挡一下,悄声往外看——脚步近了,一溜皂靴大踏步过去,火把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有人高声道:“才刚看见人影的,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十二爷踏进火光里,四下环顾了道:“脚下别停,只管往前追。”
自己却顿下来,待人走远了,转身朝草垛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1跑头子货:北京土话,不正派的女人,“跑”
有私奔之意。
2诸葛灯:三面用纸一面玻璃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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