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不平都咽了下去,略呵了呵腰说:“我心里有数,您说的都在理,只是有一点我得跟您解释解释,否则我就太冤了。
我和十二爷算不上有交情,人家是王爷,我是个小小蝼蚁,人家动动小指就能把我碾成齑粉,您借我几个胆儿我也不敢高攀。
今天的事闹到这步田地,虽然欠妥,却也不能怪我,是他们在外头公然玩笑起来,恰好十二爷经过,瞧了不成体统才出声喝止的,和我真没关系。
我也是人呐,谁没有点儿忌讳呢,您让我挺腰子站那儿让他们扒,这我真做不出来。
不过您刚才这番话我全记住了,您是为我好,往后我会警醒着点儿。
也请您替我带个话给廖头儿他们,我给他们赔罪了,今天的事全怨我,是我没大大方方让他们闹,我对不住他们。”
说到最后有点赌气的性质,寿恒听得出来,同桌的也听得出来。
大伙儿交换了眼色,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两头说合,“没说是你的错,本来就是他们瞎胡来,青天白日的,院儿里还有主子呢,尽着性子闹,叫人看了是不好。
寿头的意思是不宜宣扬,你别听岔了。”
“我知道。”
她叹了口气,“我也表个态,我是小家子出身,没什么亲戚朋友,孤身一人投靠师父,后来进了王府,是王爷瞧得起。
我呢,为人不机灵,也不爱打闹,大伙儿嘴上玩笑几句寻常,就是不带动手的。
我眼皮子浅,乡下孩子没见识,大伙儿多担待我点儿,我这儿先给寿爷和大家行礼了。”
她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倒弄得大家讪讪的。
定宜知道,这么做是太倔,可总得有这么一回,既然起了头,借着机会把话说清楚,往后就少好些麻烦。
她也知道钱串子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明着不敢挑衅,背后下绊子给小鞋穿,且有时候呢。
她现在没别的指望,最好是能一脚踏进长白山。
哥哥们为奴,她哪怕在山沟里搭个窝棚,给他们补衣裳做饭,好歹是自己的亲人,不用小心翼翼提防着。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不喝酒,作完一揖就势离席了。
大月亮照着人间,满地清辉绵延。
她一个人走出驿站,左右看看,来路莽莽,去路也莽莽。
站在黄土道上思量了会儿,想起给七王爷送鸟的时候看见他桌上摊的一方地图,上头密密匝匝全是小字,有沟渠有山头,当时找那长白山,找了好半天才找着。
大英的疆域实在广,出京跑了十来天,地图上也就寸来长,至于距离长白山,还得五六个那么远。
现在是八月里,估摸着要到十月中旬才能到那儿。
据说长白山气候不大好,十月里已经大雪封山了,炮制人参的奴役特别苦,冰天雪地里刷洗翻晒,没日没夜切片研粉。
那里产的参,不光供应紫禁城,连市面上流通的也归他们收拾。
遭了流放的人,基本就不算个人了,产参的季节里忙着正头差事,不产参的时候还得开荒种地,从鸡叫干到掌灯,不容你喘半口气。
人嘛,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完的福。
好在汝良他们结实,自开蒙就给逼着练武,十几岁的时候光膀子在院里打拳,一使劲儿,腰腹上一道一道棱,跟搓衣板似的。
园子里有专供他们练套路的木头桩子,还有腕子粗细的铁链子供他们抖。
他们对练武不太感兴趣,可是有谙达看着没办法,见天儿的打太极、打八卦。
看见父亲来巡视就壮声势,哼啊哈的边打边吆喝。
要考武状元是差点儿,强身健体倒很有用,那哥儿仨自小连伤风咳嗽都没有,身底子好,就算上了长白山也能熬过来的。
她一个人在官道上慢慢的踱,入夜后风里夹带了凉意,想想以前的事,回忆回忆有父母哥子的日子,觉得挺好的。
后来的际遇呢,没什么大坎坷,或者有坎坷她也忘记了。
苦难里走出来的人,一门心思往回看,立马死在这里都够格了。
就是有那么一点不痛快,还是因为先头的事。
她舒展开双臂冲天呐喊:“没事儿,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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