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琪不声不响地结婚了。
单位的人没有吃喜酒,没有凑份子送礼物,没有人去闹洞房。
作为办公室主任的卞容大十分抱歉,这是组织对这个人的严重忽略和失礼。
汪琪说:“我结婚你道什么歉?”
汪琪说:“严书记一天到晚在外面出差开会,你们几个干部一天到晚在参加活动或者举办活动,神仙都不在庙里,和尚们还念经?现在是太阳最红,麻将扑克最亲了,谁还关心你结婚不结婚?我又不是傻子,还劳心费神地去告诉每一个人:我要结婚了。”
卞容大说:“再怎么说,结婚是大喜事啊!记得我结婚的那年,我们单位的同事从武昌赶到汉口来,公共汽车坏在六渡桥了,大家一直走到我们家,步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也一直等着,大家来了我们才举行典礼。
那个热闹啊!那是终身难忘的啊!”
汪琪说:“卞主任啊,醒醒吧。
集体主义的时代,早过去了!像这种干耗国家财政的单位,不是我乌鸦嘴,说话晦气——迟早要散伙的!”
汪琪只有对卞容大说话,才这么犀利,这么刻薄,这么亘接,这么恶毒和这么客观。
也正是因为汪琪能够对卞容大这么信任与坦率,卞容大才把她引为心灵密友的。
他们说这番话的那天,是下班的时候,窗外大雨滂沱。
汪琪站在卞容大身边,背着手,随意地腆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悠闲地等待大雨变小。
当大雨迟迟不肯变小的时候,汪琪就回到她的办公桌前玩电脑去了。
只有卞容大依然站立在窗前,看着大雨:汪琪答答答的打字声仿佛是雨的节奏,这节奏很快就把汪琪带进了网络交流,把卞容大带进的却是比表面现象更为幽深的过去和未来。
卞容大一下子看不见他的事业了。
蒋武汉那“再度辉煌”
的激励声言犹在耳,卞容大却无法感知何谓辉煌了!是的,卞容大只得承认,现在的玻璃吹制协会只是一个消耗国家财政的空皮囊。
会议与活动只是严名家的政绩。
群众的人心散了,近年来,这个单位没有婚礼了,没有新生儿的啼哭了,没有大家一起去替哪位职工搬家了,没有聚集在东北老同志家里包饺子了,没有谁记得分发避孕套了。
如今,这个城市的街道变得如此陌生。
在大街上和公共汽车里,再也难得遇见熟人。
一天跑出去两趟,就会感到疲劳。
当年的通讯员朋友们,早已风流云散。
多情的长裙,不知何时凝固了它的飘拂。
生命在照常行进,儿子每天都在长高,卞容大会在忽然之间,一阵头重脚轻,或者,会忽然一阵阵地焦虑和恐慌。
不,不仅仅是怀旧或者失意,不仅仅是报纸上每天都有杀人越货和高官腐败的故事发生,不仅仅是物质生活在发生巨大的变化。
卞容大是一个坚强的男人,从他祖父挑着一担鱼虾进城到现在,他们卞家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富于现实感。
如果不是特别富于现实感,卞容大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在科协系统工作这么多年,也不可能塌塌实实地守候七年,战胜黄新蕾的习惯性流产,生育他们的儿子。
现在是怎么啦?似乎是一个花开花落春种秋收的秩序被打乱了。
似乎是一个不可以遗忘的约会被遗忘了。
出发预知不了抵达。
抚慰关怀不到痛痒。
卞容大正是年富力强的人生阶段,他怎么就没有把握了呢?他的左手,会突然变得软绵绵,怎么用力也握不紧拳头。
卞容大要怎么做,才能够与预期的感觉会合?才能够每一天都结结实实地入梦,松弛安详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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