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夜里坐久了,毕竟乏困无聊。
他想起那几本旧书,便从箱子里找了出来,里头有半卷《诗经》、几卷《史记》、一卷《尔雅》、一卷杜诗、大半卷陶渊明集,虽都有些残破,却都大致能看。
他便一本一本拿来读。
自小他就怕读书,看到文字,只觉得繁难。
然而这时细细读起来,发觉每一字、每一句都深含意韵,且各个风味不同,如同摆了满桌的青皮、豆蔻、香药、韵姜、橄榄、薄荷……任他拣选细品。
尤其《诗经》《国风》、陶诗和杜诗,原先只是古人诗中情景,隔了千百年、千百里。
这时读起来,却化作身边之景、心中之情,其间悲喜如同从自己胸中流出。
当年,他常听父亲和叔伯们谈论诗书,说什么杜诗佐酒、陶文疗饥,这时也才终于明白其中况味,且比父亲叔伯们坐而论道更加深切入心。
到了春天,那些豆麦快要吃尽。
他看陶渊明能荷锄耕田,自己也该自种自食,但瞧着那荒田,全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想起那个借火种的老汉,便去求教。
老汉姓鲁,听了来意,惊笑起来:“这农活儿哪里是您这等贵人做得的?”
王盥忙解释:“我哪里是什么贵人?况且迁居到此,便得入乡随俗,自家求生。
还请老丈不吝赐教。”
鲁老汉见他说得诚恳,便一口应承,悉心教他锄田垦种。
正月首种麻枲,鲁老汉替他商计好,五十亩地拿十亩种麻。
地里满是枯草,得先燎荒。
这个虽不难,王盥却也被烟熏得不住抹泪,狂咳不止,险些将自己衣襟燃着。
鲁老汉有个女儿叫阿荞,来给他们送饭,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先被人笑,王盥只能郁郁忍着,这时心中竟毫不介意,反倒跟着笑了起来。
春耕宜早晚,田燎过后,鲁老汉牵着自家两头牛,叫儿子扛着犁,天才微亮,便来敲门叫醒王盥,教他垦地。
那犁极重,又是未耕生土,用力须生猛,犁辕得牢牢把稳,同时还得操喝好牛。
王盥双臂哪里有这气力?土里随意遇到些草根,犁便立刻歪了。
一垄都未耕完,双手就已起泡,累得倒在土里,大口呼气。
但他只是觉得吃力,并不觉得苦。
鲁老汉劝他歇息,他立刻爬起来,继续扶住犁柄,歪歪斜斜又耕了起来。
这十亩地,鲁老汉一早上便能耕完。
王盥却足足用了十天,才算耕过一道。
耕完后,又须耙劳。
用铁齿耙纵横细耙,这样土才细密、立根才深稳。
耙过后,又得细耕,边耕边用石碾磨平,叫作“劳”
。
等田土碾成大白背,得再细耙四五道,直至其地爽润,面上出一层四指深油土,才算功成,可以下种。
这时,王盥双手已经磨破了几道,微动动手指都痛。
鲁老汉女儿替他寻了些草药捣烂,敷在手掌上,用布巾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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