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奇怪。
做不上女官的老宫人大多断了念想,只能年岁到了放出宫去,为此最怕行差踏错,从来都是缩头乌龟,哪会有这等我行我素不管不顾的做派?难怪桃灼怒:“站住!
你做什么?!”
撇下木棠再追几步,她得鼓了劲装出厉声叱问,“你!
就是你!
做什么,找什么?来此可有主子的印信?”
“你是新来的?”
年长宫女闻言瞥她一眼,倒是云淡风轻:“夏姑姑许了我的,我可自己借书去看。
你先忙,我识得地儿。
不用叨扰。”
言罢抬脚又是要走。
可瞧这不以为意的轻蔑,岂不吝火上浇油!
桃灼一把拽住她衣摆,声音更陡然拔高八度。
要说空口无凭!
开益阁岂容你放肆?要么交主子的手谕,否则便喊侍卫捉贼。
那宫女闻言依旧不怯不恼,回身正正好将险些上前来劝和的木棠一指:
“那她呢?”
她嗤笑道,“她又是奉了哪位主子的令,要借《千字文》来看呢?”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便是无妄之灾。
小丫鬟小的自己一无所成,所以最怕遭人拆穿,当下竟是连《千字文》也不要了,和桃灼的情谊也顾不得了,当下夺门而逃,只觉心奔如雷,面烧有火,甚至仿佛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多出那好些宫人,来回来去都拿轻蔑眼光瞧她,有的交头接耳听不清,毕竟就是将她笑话——可不知这一路、这一刻!
上回叶宝林身旁的梅钏见了她就笑;昨天主殿里雪苕姑姑分明看着她偷偷摇了头;就出门前,翡春才冲她大大方方翻过白眼——都怪这当空的烈日,何其炙热!
烤得她瘦瘪了,矮小了,一口气缩回自个洞穴,要蜷起来掉眼泪了!
入宫快要足月,她依旧一事无成。
原本初七那日御花园平安脱身,她重获新生般突然曾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自己并非霉运缠身,恰恰相反,入宫以来处处交的都是好运——得诤友曹文雀,得密友徐弥湘,得良师骆芷兰;鸡犬升天做了女官不算,还几次三番因祸得福,在贵人手下交了好运。
所谓扯着后腿让她如履薄冰的,实则是一无所长的她自己。
想要配得上如今的运气,不褪层皮那哪能成?这些天跟在林怀思身侧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够,她得空便习文练字,连梦中都在呢喃背书,不就是拼尽全力,想永远留在这个瑰丽温暖的世界里?
可这样累出三层青眼圈的她,不仅比不上主子身边的翡春、比不上刚入宫的桃灼,甚至比不上那还在办事跑腿的二等宫女。
这叫天资愚笨、无可救药,如何能不心焦、不气恼?翻身打挺坐起来,将新借来的书在桌上摆好,探身研墨,想是按师傅说的靠临笔来修身养性罢,可反倒是越写越慌张、越写越烦燥!
别说按着的纸扯破了,悬腕的手抖不住了,你就看笔下“木棠”
这俩破字!
一横斜冲上了天;一竖粗胖扎根入了土;左撇短、右捺长,一个跛子站中央;三点臭豌豆,各个大如斗,房顶没处修,木上张不得口!
丢人……显眼!
!
简直擦砚台的废纸也不如!
小丫鬟憋红个脸,挂在案头简直就要爆出满当当泪水来——可等等,且没空。
没听翡春敲门来说么,主子午憩刚醒,找她近前伺候哩!
这不就得慌里慌张打水洗了脸,稀里糊涂正衣服穿好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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