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下午,嬴洛披着夕阳回到林场,看也不看早早在门口等自己的青年,踢了狗一脚,把自己扔在炕上哭。
夕阳西下,西屋的炕头被照得一片血红。
她看着青年跟她进屋,头转向靠窗的那边。
那件汗殷殷,旧得抽丝的棉袄的扣子被一颗颗解开,青年撩开她贴身的背心,说:“又渗液了,你昨晚要是回来,还能好得快些。”
她转过脸,看着夕阳里青年镀了一层闪光金边的剪影:“老成,哪里没有批斗?我恨死这帮畜生了。”
“先换药。”
青年取了她做衣服的剪刀,麻利地剪开脏兮兮的纱布,擦碘伏,涂药。
“嘶——你轻点。”
“对不起!”
青年自己顶着一隻青紫色的熊猫眼和结了黑色血痂的嘴角,连忙道歉。
嬴洛摇头,擼起袖子,给他看自己胳膊上好几道狰狞的疤:“不打紧。
我之前巡林子,被野兽咬过……去要地的时候,被堂哥拿镰刀砍过。”
她又给青年看自己变形严重的左手大拇指:“这儿,大队修水渠,砸石料的时候砸了一下,还好没断掉。
还是舅爷带我去的县卫生院包紥。”
青年垂着头剪纱布,一边静静地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跡。
“你觉得难看?”
她问。
“不。”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扶她坐起来,在她肋下缠了三圈纱布:“我佩服你……我受到你的感召,觉得人应该脚踏实地去做事。”
“……要有得选,我不愿意这么辛苦。”
她闻到灶房飘来浓郁的白麵香气,抽抽鼻子:“老成,你做的什么年夜饭?”
“花捲,我大学时和北方同学学的——一会儿尝尝?今天我们早睡,不守嵗了。”
成舒怕她伤心,尽量不提大队长一家的事。
嬴洛看着窗外红彤彤悬在针叶林上的落日:“舅爷吊死了,吃不到年夜饭了。”
青年抱住她的双肩,喉头哽咽着:“冯叔是好人,我去年八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老让赤脚医生给舅奶奶看病,给舅奶奶记全勤,放猪出去吃公家粮……都没冤枉他。
但安家费……他没自己拿,去给生產队买开春的种子了。
你説,这也该死吗?”
嬴洛説着説着又哭了:“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他顶着压力,悄悄让大家自己种地……村里的水渠也是他主持修的……救了多少农田!”
“他妈的,那帮拿石头打他的小畜生,哪个没吃过他给的糖?”
“有错就改错,不行就撤职,逼死人干什么?”
成舒抱着她,两个人身体都在抖:“我们记下来,将来给他报仇。”
“报仇?我这就拿枪去毙了他们。”
嬴洛一听这话,激动起来,就要跳下床去取枪。
成舒不肯松手:“你毙了他们,自己怎么办?我们记下来,日后讲出去,讲得越多,声音越大,他们就越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不等嬴洛答话,他走到灶房去,端出一个香喷喷的大蒸笼,蒸笼中间稳稳坐着几个白嫩的小胖子,外面围了一圈大花捲。
青年搬来一张小茶几,放在炕头,又把蒸笼放上,拿筷子夹起一隻小胖子,说:“阿洛,你尝尝,广东的叉烧包,不过……现在应该叫腊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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