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属于女人的手。
吕西恩判定,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
这双手让他想起黄埔锚地的修女们,她们劳作,祈祷,歌唱。
她们的手糅合在关于病痛的记忆之中,冬天带来热汤和糖果,发烧时带来毛巾和清凉井水。
但这些手并不给予爱抚,她们不是母亲。
那双手拿走了汤碗。
吕西恩差点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强烈焦虑里。
这不公平,他还没有喝够,他很快就会死于饥饿,难道对方看不出来吗?女人低声对他说话,好像要劝一只顽固的小山羊走下山坡,但不知怎的吕西恩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字句在他脑海里互相缠绕,扭曲成陌生的形状,这不应该,语言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唯一武器。
舱门关上了。
吕西恩喘着气,蜷缩起来,分不清胃里的感觉是饱足还是疼痛。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想到了还是说出了菲利普的名字,很可能是说出来了,因为有人靠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听见菲利普的声音,打成死结的词语终于松开,重新变成可以理解的话语。
“你没事。”
菲利普在他耳边喃喃,“睡一觉,我们会没事的。”
这一觉不像睡眠,更像一脚踩空,滚落长长的楼梯。
吕西恩能感觉到海潮起伏,但那只是他那具饥饿的、无用的身体。
他本人在水稻田里奔跑,踩在及脚踝的水里,水花四溅。
淤泥在脚底滑动,他踩倒了秧苗,他会为此惹上麻烦的,但现在没有时间思考这件事,他必须继续往前跑。
号角声响起,从背后来的,庞大的战船轻松滑过浅水,不是一艘,三艘,竟然没有在泥浆上留下一丝痕迹。
有人开枪了,吕西恩清楚感觉到子弹穿过胸口,肋骨折断,就像一个被马车碾过的竹制鸟笼。
他醒来,尝到血的气味,没来得及恐慌,就再次滑进睡梦的泥潭里。
接下来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日子,两人像过冬的田鼠那样挤在一起,偶尔醒来,进食,睡觉,重复一遍。
送来蚬肉汤的女人再也没出现过,食物从舱门底下推进来,刚开始都是汤或者粥,不多,每人一碗,等他们慢慢从饥饿的恐慌里走出来,才有面条和小块干果。
吕西恩趁有人来收走餐具的时候拍门,问对方要剃刀和肥皂,外面没有回答。
这艘船很安静,他们一次也没听到过号角声,甚至也没有说话声,只有偶尔的脚步声表明船上确实存在除了他们之外的活人。
下锚也是静悄悄的,两个胡子拉碴的落难者被赶出船舱,用麻绳捆着带下船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唯一的光线来自插在简陋码头边的火把,路应该是上坡的,因为吕西恩能看见第二个火把漂浮在半空中,藏在摇曳树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