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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钺蜷指抵开和露台相连的那半扇小门,此时天晚,周遭出奇的安静,皓月没入流云间,隐了些清辉。
夜间虽无宵禁,但天寒地冻的,街上已见不得几个人影,只街边还未打烊的几家店,流露着微暖的橙黄灯色。
炉子里的火烧红了炭,凭空炸响了几声,他视线落在空落落的街上,思绪逆着岁月洪流,沾了满身旧日浮尘,静静落于八年前的那个春雨日里。
宋钺其实不大爱去做回忆这样的事,过去的事,无论是对是错都已被埋进岁月奔流的洪流中,同逝者如斯是一个道理。
纵使再多念想,却也不过掩于徒劳二字之下。
今日里或许是喝多了酒,那个模糊在他记忆深处的身影竟渐渐清晰,最终成了乐冉那一张脸。
那年的春日格外多雨,那一日里又下的尤为大。
他甚少会同母亲红脸,但那日里触景生情,又或是多少有些迁怒,便愤然离家,任由早春微寒的雨淋湿全身,却淋不灭他心里沸腾烧烈起的丝毫愤意。
凉风裹着雨落下,飞溅入珠,溅起灰蒙蒙的一片水雾,房屋轮廓模糊成柔和黛影,遥岑寸碧,视野不清,他绊摔在地,疼痛间眼前只浮着灵堂央白底黑字的祭。
父亲的死讯早在几日前就快马加鞭地送回府中,直到昨日里,乌金色的棺材卸于堂前,落地时,震起薄灰四散,飘在阳下,他心里那点自欺欺人的侥幸才瞬间逝了个干净。
万箭穿心,一个极其残忍的死法,听闻是回城途中中了敌军的埋伏……
一双沾了些许泥水的金丝绣鞋停在他眼前,头顶上寒凉的雨水乍然歇住。
宋钺怔了怔,缓缓抬起脸,雨水从发上流下,淹得眸子发痛,透过水雾迷蒙,他看见了一双澄澈瞳眸。
如雨后放晴的天,映着摔在泥水地里,满身狼藉的他。
那是风姿卓越的少年头一次所觉窘迫,虽只有一丝飞逝,却真真切切出现在少年郎的心里。
雨水如断了线的明珠至天际坠落,又从伞的边缘接连落下,形成一片天然珠帘将伞下小小寸土遮掩。
眼前女孩虽是年幼,颜色却极好,云鬓秀容,面颊微红,一双圆润瞳眸亮得惊人。
她蹲下身子,气息有一些不稳,粉藕色的织缎袄裙拖曳进泥水里,很快便浸上了深色的脏污。
微冷的雨风里,凭空飘来一股桂花甜香。
宋钺眼前,伸来的白净掌心里放着叠得板正的干净罗帕,帕角用金线绣着小小的一个栗子图样。
声音软糯干净,藏着一些焦急担忧,似半分也不嫌弃他如乞丐般的满身狼狈。
宋钺抬起眼去看她。
许是方才同母亲因为参军一事争吵愤然,又或许是父亲的死压在心底下久久不平,无人能诉这听起来十分软弱的伤痛。
他们不会再见,将一别如这雨。
意识到这点,他紧攥着深陷皮肉中的手蓦然松开,一把握住女孩伸来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肆意发泄着情绪。
掌上冰冷的泥水混着血液滴落,染脏了帕子,他声音沙哑,无头无尾。
“我没有父亲了。”
我没有父亲了,他说着,发上的雨珠滚落长睫,顺着眼角流下,像一滴眼泪。
那一个瞬间,少年的悲伤成了每一滴落下的雨,汇聚成地上小小的溪流。
父……亲?
女孩有一些懵怔,这个称呼离她太过遥远,她不明白其间代表的含义,亦不懂少年为何如此悲伤。
但这种悲伤令她想起不久前离开她的姨娘娘,母后说,姨娘娘去了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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