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苑的西边原是一片片行宫,后来陆振觉得太过奢靡,便改成了文臣使者聚会的居所,亦有他国游者慕名而来。
江山不只是巨石堆砌而成,它也有繁花细柳,涓涓细流。
明眸善睐下,或许就是暗藏机祸,言笑晏晏后,或许就是山陵沦亡。
那一年,陆昭开始学习和这些人事打交道。
每次她从行宫回来经过旧苑的时候,小野马都会陪着她一起穿过云桥、花海、枯石、蔓草。
那段时间,陆昭经常害怕走夜路。
席间人们的眉眼,犹如一张张面具一般,惹得她心烦意乱,虚伪的话语犹如绳索一般,勒住她的喉咙,让她近乎窒息。
有次夜里,陆昭刚刚在清谈会上见过几个楚国使者,他们谈词锋利,虚伪的笑容后暗藏杀机,她席上几乎疲于应对,颇有惶惶逃跑之势。
回来的路上,她只觉得一片漆黑寒冷,忍不住颤抖,只不过身后束缚的无数条丝线,令她看上去依旧完美,无懈可击。
紫电于天穹划过,如刀刃一般斩断绷了太久的丝线。
她近乎狼狈地从坐撵上坠落下来,在惊慌失措的宫人们的注视下,独自跑到花园深处。
不远处灯火通明,但是此时,她伸出手,只能触碰到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一丝温热的气息在想她靠近,有什么的东西碰了碰她的发梢,又拱了拱她的手臂。
她抱紧它,她只能选择抱紧它。
古人曾对马这种动物高度赞扬,八尺苍龙七尺騋,翩翩浮云出从戎,迅速,勇烈,为目标而风驰电掣。
而她,她偏要赞扬它的单纯,它的温暖,它的一心一意。
然而有一日,在楚国使臣的会面上,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出言不逊。
她做了一件大傻事,至使江州一带起了争端,将士战死,忠骨轻抛,于上位者果然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以为会受到最严厉的训斥,但是父母甚至没有面见她,只是出面安抚了楚国的使者,又遣人送去币帑。
但当陆昭自吴宫回旧苑时,她看到一率禁卫正奋力将那匹小野马用绳索套住,之后一人手持长鞭,狠狠地在马背上抽打。
皇室一言有误,自有臣下性命替你偿还,可那些臣下也曾是他人之心爱。
陆昭明白,这是父母对自己的警告。
晚上定省,陆昭在殿外,慢慢将表情从惊惧调整至愧疚,脑海中回想的,是侍卫的鞭打声和小马的嘶鸣,她知道自己不能够再失言。
一年过得很快,小马长大了不少,陆昭也变得越来越忙。
在权利场间的周旋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她的寡言少语和无欲无求是她最好的伪装与利刃。
每天晚上,她从台城回来,走到旧苑的时候,马儿都会开开心心的颠簸地跑过来,拱一拱陆昭日渐消瘦的肩膀。
而陆昭,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来面对它。
再后来,就到了母亲寿宴那天。
她的剑舞,动作一丝不苟,说不上美丽,谈不上妖艳,偏偏那个质子中途搅局。
他款款而来,漫漫而去,手挥五弦之余,却不知为何从眼底蓦然生出一团火焰,一如他身上的袍服,一如无穷无尽的梦寐。
只是陆昭不知,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的东西,也是自己眼中的东西。
魏国宾客不知是觉得宴会太过无聊,亦或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只道陆昭与元洸,一对璧人,奕叶宗姻,云云。
而浇灭这一切的,是母亲眼中的冰冷。
陆昭对此,也是清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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