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散去,马夫去秣马,夏莳锦和水翠被小二延入店内。
三人行过梨木高柜时,恰刮起一阵裹挟着外间沙尘的穿堂风,一时间迷了堂客们的眼,也拂乱了夏莳锦的帷帽。
堂客们一行揉眼,一行催促小二去闭门,有的甚至骂骂咧咧。
可就在这一双双暗含怒意瞪向小二的眼不经意扫过那戴帷帽的小娘子时,所有声音骤然收住,那几张不干净的嘴也噎在当场。
水翠匆忙帮夏莳锦理好帷帽,奈何却是迟了些。
方才白纱翻飞的一瞬,他们看到了什么?
仙子?
妖精?
还是壁画上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的女尊者?
一时间满堂悄然,氛围诡异,杯盏里的琼浆没了味道,夹到嘴边的肉也不香了,只觉神魂荡飏,口涎没出息地自嘴角流出……
小二这厢也不遑多让,双目发直,下意识便拿肩上的抹布去擦嘴。
擦了两下似是尝出味儿不对来了,这才骤然醒转,急忙往地上啐了两口。
哎……
这种大范围的失态,夏莳锦以往不是没遇到过,倒也不至于受惊吓。
很快十几个护院便进来拉成了人墙,夏莳锦便在这道隔绝外界的人墙内,从容地提起裙裾上楼去了。
水翠连忙跟上。
入了上房,夏莳锦将帷帽丢到一旁,推开窗子通气。
她扶窗而立,素面朝天,心想总算可以畅快地呼吸下自由空气了。
不料水翠却是急急过来毫不留情地将窗子一关,“娘子,还是小心些为妙。”
夏莳锦无奈叹气,懒懒坐到椅上,她自是明白大家为何都变得如此谨慎。
“这都到吴镇了,汴京近在眼前,你当那些人是手眼通天不成?”
水翠一想倒也是,她的确是有些小心过了头,可再想起杞县时的遭遇,便又觉得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人心真是这世上最难测的东西。
夏莳锦重新将窗子推开,就着窗畔的书案,托腮细赏窗外景致。
水翠疑心她为方才的事不高兴,不敢再多说话,只默默去备水煮茶。
之后马夫将几样行囊送入房内,水翠又挑出被褥来铺床。
这八方客栈虽是吴镇最好的一间客栈,打理的窗明几净,但夏莳锦这个侯府千金自小便是含着金汤匙长大,深得侯爷和夫人溺爱,吃穿住行无一不讲究。
纵是出门在外有许多地方不得不将就,但旁人用过的被褥碗盏,那是万万用不得的。
待水翠将簇新被褥铺好,转头看时,却见娘子已枕着手臂趴在了书案上,长发柔柔扫在后腰,一丝不动。
她上前确认,见夏莳锦轻阖着双眼,纤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投落两道淡淡弧影,随着清浅匀停的呼吸有节律的微颤。
果真是睡着了……
小娘子睡得香甜,水翠不忍唤醒,可又担心着凉,转身去取了件斗篷给夏莳锦披上。
动作间有什么东西飘落,水翠俯身捡起,才发现竟是那张契书。
“兹因蝗祸天灾令杞县粮荒,朝廷赈济迟迟未到,饿殍枕藉,民不聊生,实出无奈,愿将吾妻莳锦出让,以换得米粮二百石……”
日影西倾,自窗棂斜斜铺入,轻纱一般笼在夏莳锦熟睡的侧脸上。
乌发下的一段细颈与雪等色,有着说不出的脆弱与美好。
水翠瞧着一径出神,之后却是无声低叹。
暖玉春水精养出来的人儿,侯爷和夫人视若明珠,可在那个贺畜生眼里就值区区二百石米粮。
想当初娘子放着东宫女主子不做,车马劳顿,千里投奔他一小小县令,何苦来哉?本就是求一份太平罢了,谁知小小杞县竟比那东宫还险恶!
什么良人,那是良心喂了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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