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呼她:“到我这来,厄文。”
塔提亚抽抽嘴角:“你来办公啦。
我没啥事,就来转转。”
她轻声道:“楛珠。”
紫花之影骤然消散。
出巷一刻,她回头望去,见那白衣女人站在云影尽头,目含春色,哀愁地望着她。
她嘴唇微开,只在霎那,分毫不差地记得那天下午,这女人尚是少女时,如何初访孛林,站在她父亲面前,愁眉不展。
那两个人影的相貌如悲切征兆,烧得清晰如昨,又在霎那离去。
她回头看路,脑中片物不剩,唯有怆然空白;塔提亚浑身一颤,神思三转,终于回魂,四下望去,仍在那老旧地下室中,有蓝火一处,对面,还是那漆黑的海蜥蜴。
她苦笑伸手。
年初发生了件大事:沃特林南岸岬角,冲上了具巨鲸尸体,半日未死,一个劲地干呕,吐出龙涎无数,香气扑鼻,引半个岛的渔民都如蜂来朝。
直到夕阳血沉,月影初现,巨鲸目流泪水,余命将熄,才见那含血含香的污秽中落出具月下黑檀。
众皆惊叹:只见那骨似珍珠,随葬有明光大剑,最使人目不能移的乃是那一头黑发,若不断之绸,月光轻抚,黑如长河,乃至有青年人见后,不由惊叫,道应将这头发卖了,定能换好价钱。
老人不答,面面相觑,末了怒拍子嗣之头,声音却小,似恐惊怒上天,道:“管好你的舌头!”
众人瞳孔大睁,看那无肉枯骨,明光黑剑。
那尸首上所穿长衣曾浴龙血,肉身已陨,那丝线纠葛,仍同这一具龙骨般,不朽不灭。
老人颤抖,告道:“这是‘黑池大君’的遗骸啊!”
那岛离喀朗闵尼斯颇远,居民商榷数日,仍不定谁应去,或,究竟该不该报上喀朗闵尼斯。
旺季就要到了,渔民日息日作,此事笼于重压下久久不散,一如那亡骸生前所施于人之沉影忧愁。
老人夜间去沙滩上祭拜那骸骨,红虫闻血而来吃得饱满壮硕,四周海兽林豹却不敢靠近。
最有为钱走险之人,不过道熔了那剑,作明石换钱,得众人怨怒:“你莫不是想害我们全部人么!”
群起而攻之,还是那年轻气盛之人,隐而察之,昼夜观之,彼此商议道:“我听说有朝圣者出万金欲进孛林——孛林乃是这‘黑池大君’的老巢,他儿子如今还在求他的遗物,若将这骸骨出重金卖给她们,定万无一失。”
于是便暗漏消息,静待人来。
未想招来的非是朝圣者,而是个喀朗闵尼斯大官——这家族跟塔提亚颇有渊源,上溯两代,其发家始祖,她还认得,正是她少年时‘君王殿’的管事,泰斯提克。
泰斯提克因饮龙血颇多,未死在‘君王殿’大火中,又乘了拉斯提库斯取出血龙心,逃过化龙死劫,拖一身烧伤,买血换命,活到九十二岁高龄才去世。
这男人越老,越对年轻时曾尝过一滴的血龙之血念念不忘,终成执念,临终时嘱咐孙子必要随安伯莱丽雅出城,因为此女有天成之气,将来必是水原之王,龙心之主——他在预言方面确有两把刷子。
安伯莱丽雅化血成龙,斩父夺心,问鼎南部,泰斯提克家族也因投诚颇早,终成喀朗闵尼斯八十二贵族中唯一幸存者。
其男嗣在那如山堆积的报复性屠城中,可称独花一支。
然而,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喀朗闵尼斯等皇帝处置这投机分子已有三十年,此中龌龊颇多,双方心知肚明,终在这年爆发。
这官员所来,不为其余,便想得和那卖主如出一辙:他要靠着这具骸骨,买通进入孛林这根救命稻草。
皇帝身负两颗百心之王,唯有她身在孛林的长兄克伦索恩,有和她一战之力,况她尊母遗愿,似终无攻打孛林之意,此计若成,似能终保一命。
为此他散尽家财,广收朝圣者之耳目,终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赌到了这成花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