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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帝心中霎时闪过了许多念头,零乱如麻,像一个沉溺不醒的噩梦。
最后,定格到一点,像是抓住了至关紧要的线头:“我走了,阿姊你呢?”
她忽地笑了,那笑容好像小时候阿清贪馋,吸着小鼻子问她,今晚娘又烧了什么?好香。
她便也带着好笑的神气,逗弄他道:“竹笋炒肉丝!”
再睁开眼,过往云烟般散去,这次她的笑里多了几分解脱,回答他道:“我杀了秦氏满门,秦在渊有我的命便足矣,该不会对你穷追不舍。
何况,还有那女子护着你。”
她这话说得极平常,好像不知道等待在前的是什么非人折磨。
当日阿嫦的声声咒怨,宣清每一个字都听到了,那时只恨不得立刻应验……
宣清一言不发,阂上门扇走了出来。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姐姐又像方才一般,跏趺而坐,双手呈莲花状,捧在心前,拂尘搭在腿上,仿佛世间万事都不盈虑。
他忽然想到,她没有带着那柄红泉剑。
十一
泾水之阳,水阔流深,两岸夹峙,最宜安营。
从秦州等地新来投军的百姓,正在校场上喊着操练的口号。
寒露已降,风转西北,吹得那浊流滔滔滚滚,腥湿之气扑人口鼻。
阮钺不像秦在渊,说不出千古兴亡的道理,只觉坐在白苇之畔,心事也和古人连在了一起。
他望着对岸,寒柳拂波,飞鸟欲下,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手上锉刀一划,割破了掌心。
陶荏在他身后,看清了他捏着的那个木雕,鼻口鲜明,眉眼殊丽,当下记在心里。
他话音很轻,不料还是吓到了对方:“三弟,城中来报……”
“什么?”
阮钺竟是一抖。
陶荏叹息道:“官兵坚守不出,漕运粮道被我们截断,城中断粮数日,听说连军马都宰割了。”
阮钺懊丧地一拍头,说:“军士尚有马可吃,那贫苦小民,岂非只有饿死的份?不成,我去告诉二哥,教他想个速战之法……”
他看了看挡在眼前的手,怫然道:“大哥有何教导?”
陶荏捋着新染的黑须,目光灼灼:“你做出此事,还有脸去见陛下么?”
阮钺被他问倒,颓然蹲身,将脸埋在手中,喃喃道:“大哥怎么说?”
陶荏慢慢转到正面,一手搭在他肩头,语调奇异:“眼下他在须人之际,自是不会发难,教我来劝你便罢。
可你要记得——”
阮钺松了口气,苦笑道:“此事委实傻气,我便是想再犯,也不会有机会了。”
陶荏盯着他,嗓音柔缓,带着一股磁吸的魔力:“一之已甚,岂可再乎?三弟,你可不要重蹈韩信封齐王的覆辙啊!”
他说得很慢,确信这话打入对方心里,才负手起立,水风卷动衣摆,打湿云纹。
“自古君心莫测,又道是‘高鸟尽,良弓藏’。
他容得了你这一次,未必什么时候不发作出来。
与其屈居人下,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
后面的句子,他生生咽下,冰凉刀刃贴着颈脉,砰砰心跳中,阮钺声音狼戾,仿佛军中的鼓点:“你我同侍皇上,于公有君臣之份,于私亦有手足之情。
这般大不敬的话,还盼不要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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