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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考评糊卷的时候,他不收贿赂,判了县官家的小太岁一个劣等,报到郡里,生生革去了一个秀才。
那可是县官倩人一千两银子买来的功名,这个梁子结得深了。
又一日,县里捕了一伙盗贼,遍寻赃物不获。
县官趁他外出,使人将赃款藏在他的床底下,事发以后,他落了个窝赃的罪名,东市问斩,百口莫赎。
还是杜蘅一个书吏,看到卷宗,发觉不对,从头细细勘察,发现床下的脚印带着郁水边的河泥,认定是一个水上的疍民所为。
盘查之下,果然找到了知县买通水贼、攀咬仇家的证据。
恰逢巡按御史坐衙开堂,一张状纸告上去,知县丢了冠带,杜蘅却也因细故,遭到了革职,在家中耕读为业。
夏攸宜何尝不知,他虽借此扬了名,却也触忤了上峰,成为官员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眼中钉。
杜蘅却似毫不挂心,继承了父祖的薄田,白日躬耕,夜晚着书。
在田间地头,也常能听见他诵读史汉的朗朗书吟,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放下锄头就肆无忌惮地饮酒。
下完逐客令,杜蘅又埋头于纸卷,过了良久,才捏着鼻梁举起头来,不悦地看着像棒槌一样愣在原地的夏攸宜。
夏攸宜虽与他同在一个衙门共事多年,对这位僚友的了解却有等于无。
他盯着地下的灰尘,没话找话道:“小弟不才,略懂相面之术。
我兄骨骼圆清秀气,额头红白光凝,乃是生于芝兰玉树之家,将来位至贵人公辅……”
“呵呵呵……”
杜蘅一声长笑,阻断了夏攸宜的胡诌。
他指着庄后的几亩稊田,山沟纵横,稗草丛生,新苗才种下去不久,已经分不出稂莠来了。
他掩卷笑道:“我家的田是从家父手里继来,家父是前街火宫庙里看门的杜老官,敢问何贵之有?”
“这……”
那杜老头夏攸宜也见过,肉紧皮粗,眉漆发厚,是个一世贫贱的大老粗。
和杜蘅觌面相照,任谁也瞧不出是父子来。
杜蘅瞧他陷入为难,宽容地笑了笑,又道:“弟活到不惑之年,眼里何曾见过试官?至今还是个粗衣文吏,日日刀笔兴讼为生。
这般的生涯,何谈宰辅之才?”
一席话,把夏攸宜听得目瞪口呆。
杜蘅好意在他肩上拍了拍,淡笑道:“子让兄,我从不信命的。”
夏攸宜却更为不解,他骨子里有些执拗,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我兄正在有为之年,何不温书习字,早日取中个秀才、举人?以兄的文采风流,就是进士也不在话下。
早早置了产业,娶妻生儿,才是正理。
何至于每日与讼师光棍为伍?”
“哈哈哈!”
杜蘅乐不可支,笑得撑着椅背才站住。
忽然之间,他神色骤变,像巢由洗耳一般,厌恶地将大门洞开,简直要铺个毯子请夏攸宜出去了。
夏攸宜不知自己哪句话不对,讨了个大大的没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得拱拱手,勉强维持着笑容:“我兄既然有事,小弟先告辞了。”
杜蘅一通奚落,犹不自足,手中摇着折扇,踱到窗格边,大声道:“世人都想做官,我最怕官来找我。
县官来找我,我要头痛三天;州官来找我,我要头痛一月;郡守以上的官来找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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