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羡面色一凛,立时转身向寝殿内阔步而去。
天子的病榻前跪了乌泱泱一圈人,而为首的正是背脊直挺的太子。
他背影微颤,哑着嗓子轻唤,“父皇。”
官家泛着黑气的脸动了动,毫无神气的眼瞳斜睨过来。
太子膝行几步上前,“您……觉得身子如何?”
官家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动了动唇,“朕要死了,你很高兴吧?”
太子一怔,神色渐渐萎顿下来,悲哀中夹带着一丝苦笑,“都这种时候了,父皇还是这般想儿臣吗?”
“还是说,在父皇的眼里,我一直是个不尊君父,只知荣华权势的人?”
赵子敬扬了些声调,“我从小到大一直敬您爱您,你又到底为什么看不清我的为人呢?父亲,您是我的父亲……为何要这般对我?”
字字泣血,将这些年的疑问尽数问出了口,端的是不再沉溺悲伤的绝然,一时赵子敬觉得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寝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数道压抑的低喘声。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大家都以为官家已经重新睡去,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官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官家突然开了口。
病得太重,就算下了猛药提着精神,嗓音里仍有一种无力的枯败。
“朕知道你怨朕,可这是上天的旨意。”
太子不解,“什么旨意?”
官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一直守在他床塌边的内宦赶忙上前来扶,拿了只软枕垫在他腰后,让他得以正视太子的眼睛。
强弩之末的身体略动一动便疼痛难忍,官家歇了片刻,才又说,“上任太卜令日夜占卜,算出了摘星塔倒,大晔亡的后事,你可知随之而来还有一则预言是什么?”
“儿臣不知。”
“是你,是你赵子敬,将成朕的祸患,谋权篡位,甚至让朕不得善终!”
他有些激动,没头没脑地咳起来,惊得内宦忙上前替他拍背,并柔声劝道“陛下息怒,千万保重自个儿的身子。”
太子微怔,愣了半晌,忽而痴痴笑起来,“儿臣想过无数个答案,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可笑的原因。”
他抬头盯着父亲的眼睛,声线平稳,“既然如此,何不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父皇便不用担惊受怕这么多年。”
“你以为朕不想吗?”
官家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可朕又顾及你是皇后的孩子……”
发妻之死,终究是官家心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他对那个柔善的女人有太多亏欠,所以也将这一点怜爱转移给了孩子。
更何况,他又如何不知道太子的优秀呢?
习文练武,样样出众,在他才十岁的时候,数九隆冬的天气,连大人都要苦苦挣扎几分才能醒来,他却早早出现在学堂温书,或在园中练剑。
有此等毅力,连官家都自愧不如。
他畏惧又怜惜,又爱又惧,最终只能在纠结和忐忑中不断疏远这个儿子,落得如此这样一个父子离心的下场。
官家知道自己快死了,说话有种寡淡的意味。
“朕做了半辈子明君,难得糊涂,我想着这么糊涂着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却没想到,那个预言竟要成真了……”
官家浑浊疲惫的眼眸扫视过殿中人,“都是你的人,若朕猜得不错,外头早被禁军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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