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是该于殿前迎他之主,而他依旧选了随驾游之。
不因旁的,只因这样的机会,屈指可数,他无惧外间碎语,当初行这一步,立这一命,他就知道,他啊,快要到头了。
他历来比谁都看得清,却又比谁都贪心。
新皇登基,授官左右。
赦天下,慰百民;又行宫宴,慰百官。
一眼而去,笙歌燕舞,相安无事。
真正来打破宁静的,不是第三日的破晓影,而是第二日的夜月,这夜的春月明亮异常,像是要把这世上的黯影都照亮了一般。
春夜,谢府中院。
更漏声起,月华满庭,庭中一席一壶一小盏,那位着绛袍的少年卧于席上,倾壶为自己添了一盏茶。
他无意间瞧着立于身侧的小僮,袖下微颤的手,遂自顾自道:“晚些时候,我等人来了,你就收拾了东西,走吧。”
“主子。”
那小僮听着谢无陵的话立马跪了下来,“小的虽然怕死,但小的还是想同您一路,路上有个照应也……”
“嘘——”
谢无陵将手指置于竖于唇前,“你这话让别人听见,可是妄自揣测圣意了。”
一语未罢,谢无陵指着屋内那一方长卷,揶揄道:“再说,明日陪我上路的人,还多着呢。
哪轮得上你?”
小僮偷偷地抹了把泪,他跟着谢无陵十多年,听得多,看得多,更知道他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他觉得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大概就是他主子了,只是他主子这十年却在这扶风城做了一件最不聪明的事。
“夜深了,他该来了,你下去吧。”
小僮叩首拜别,不再多话。
他知道今夜谢无陵等的人,是宫里来的,他早几天前就看着自己主子遣散了家仆,安置了小少爷;他也知道今夜他的主子该走了,他看见主子写了长卷,看见主子着了绛袍,看见主子煮了一壶翠螺,自斟自酌。
清风在院墙外徘徊,院墙内的杏树上,有叶簌簌作响着。
少年抬首看着月下那株杏树,他是极爱杏子的,一半因这脾性相合,都是天性风流的主;一半因这红琼色,他甚喜之,如他今日所着的绛袍。
“唉,翠螺配朱色,我这半生也算圆满了。”
这话自谢无陵入了扶风城开始,便总在说这“翠螺当配朱色”
的话,原先每次说来,这朱色都是旁人的。
今夜,却是自己的。
他对那重阙之上的人深陷不已,最后留了千嘲给自己,说起来也算不得太亏吧。
他抿唇做了一抹苦笑,迎来了他今夜要等的人。
他支肘撑额,又抬一手招了招:“公公,让谢某好等啊。”
“相爷,这般闲适,想是又猜得了圣意?”
“公公,可高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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