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裴无双清冷目光落在底下之人的身上,裴毅身上的夜行衣尚未来得及换下,衣袂上甚至还沾着点滴的夜露。
裴无双却蓦然起了身,广袖之下,双拳紧握。
怎想得到那两道更替的禁足令,竟坏了他的大事。
他强压着胸口的怒,缓步行至青竹案前,森森目光盯住那被戒尺压住的宣纸,上面一副未及完成的画——
“天意。”
他艰涩吐字,面上似笑非笑,“裴毅,这是天意。”
裴毅大惊,不顾礼数抬眸凝视着那抹消瘦背影,定定开口:“说什么天意,少爷何时信过这个?”
天意难测,事在人为。
裴毅记不得他何时说过那样的话,可是那八个字说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案前身影微移,裴无双猝然笑出声来,他错就错在太过自信,以为什么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竟忘了疯癫的崔太后。
裴毅心口一紧,原本紧抿的嘴唇动了动,满腹的话竟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只一低头的刹那,仿若电光闪石,无数欲念从脑中蹦出,裴毅咬咬牙,开口道:“少爷该知道,今夜属下若带她出宫,她也势必恨您!
纵然撇开此事,往后您又想如何面对她?终年戴着这斗笠,还是叫她窥见您的脸?”
“裴毅!”
一声厉喝,案上戒尺、画笔一并拂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响。
裴毅却是将惧意悉数沉入眼底,挺直了脊背依旧说着:“杨大人和四公主的事了结后,少爷原就不该再留在这里。”
“大胆!
你是在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吗?裴毅,你僭越了!”
“恐怕不是属下僭越,而是少爷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住口!”
面前人影一晃逼近,裴毅只觉领口一紧,迎面便撞上那双墨色盛怒的眼眸。
裴毅心下泛寒,那冷若冰霜的脸孔下,恰是藏尽人世间最深最痛的东西,叫裴毅看上一眼,便不忍再看。
揪着领口的手掩饰不住的颤抖,裴无双冷冷睨视着裴毅,心下却是哂笑。
他动怒,竟是因为被裴毅戳中心中事……
他原不该留下,不该一次又一次卷入那些事情中去。
他总笑她傻,为少帝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帝依然恨她。
那么他呢?正如裴毅所说,今日他若真的做成这件事,她也会恨他。
说来说去,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傻,一样的执着。
无眠的夜里,他总要想起她的笑,开心的,无奈的,释然的,隐忍的,畅怀的,嘲讽的……她的坚韧,她的伤,她的痛,她苦苦支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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