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无能为力,贺健却已经没有足够的冷静维持他的理智。
在这紧要关头,回答那些问题足以暴露更多弱点,足以致命伤害。
但是贺健的思维已经混乱不堪,或者说他的心绪已经狂躁了,这种疯狂让他根本不能准确的分析每个问题后面的含义。
他的回答若不叫熠星满意,他将得到无情的、毫无意义的消息,然后他发疯似的锤打墙壁发泄、怒骂,最后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回忆着、压榨着,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地写下正确的答案,剖析他自己最深层的想法。
他现在就像一个被人捏在手里的蚌,本来紧紧卡住自己的壳,可一旦被撬开到一定程度,便再也无力合拢,只能任人反复揉捏,翻找着任何可能藏有珍珠的角落,即使那只蚌已经干涸、老去、濒临死亡、到了再也不可能造出珍珠的地步。
但最痛苦的还不是这个,是每天熠星传给他的消息。
告诉他,他一手建起来的精锐军队,军饷被克扣,士兵冻死伤亡,如今已经被分割的四分五裂。
告诉他,他的封地被贺俄接管,而他涉嫌谋害二王子被幽禁,然后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证,让他在百姓间威望尽失。
或者告诉他,贺俄密函送给大殷,允诺割让月伯九个城池及苍州以南的草原换大殷对自己登基的支持……
他半生的心血,忍辱负重小心翼翼奋斗了这么久,他的理想,他的抱负统统被他最厌恶鄙视的根本没有半分脊梁的兄长一点点碾成了齑粉,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国家步步消亡,甚至里面还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他无力,流泪、呕吐。
他咒骂贺俄卖国,咒骂贺普无能。
他憎恨罗熠星,他能想到所有残酷的方法想要对付他,他反抗,他恐吓,然后拒绝,最后又不得不写下让他痛苦的回答,等待下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
其实对贺健来说,这个游戏他根本没有胜算的可能。
熠星现在手里握着从月伯而来的全部消息,大的、小的、微不足道的,他可以很清楚的掌握事情的动向,然后判断贺健的回答的真伪。
他的那些问题,明明白白地挖着贺健的心思,借此分析,研究,推算贺健应该有的反应,然后在他某一脆弱的时刻给予猛烈一击。
熠星现在就像走平衡木,既要击溃贺健,又要维持他起码的清醒。
到目前为止,已经换过了三拨大夫,药方开了十来副,甚至百年老参也给贺健用上了,目的只有一个,他得活着。
所有重要的、秘密的、关乎罗耀阳在月伯鲸吞蚕食的消息,都需要从贺健的嘴里套出来。
现在几乎每十天,熠星就会收到一封罗耀阳的亲笔密函,没有他那么浪漫,一两句贴心关怀之外全是正事,熠星就着密函上的问题对贺健施压,然后把压榨出来的答案送给正在月伯兴风作浪的大殷使节,平安侯。
这就是一团丝,层层往复缠绕,直至把最后一点生机堵住,然后等待着对方窒息而亡。
冬去春来,四个月,这么快就过去了。
熠星拿着月伯来的最新情报,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冰雪消融,呆呆愣神。
四个月是很漫长的时间,熠星甚至觉得自己都快忘了王府的大门的样子了。
但四个月又不是很长,它只够度过一个最普通的北方的冬季。
一个冬天的功夫,他亲爱的兄长兵不刃血的收服了一个国家,现在尘埃落定,熠星才惊觉的意识到这点。
他看着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恍然就好像一场梦。
在他闷头处理情报,过了繁忙又冷血的四个月后,面对收获的果实,他觉得……空虚。
“刚刚我去看过了,贺健已经被打理完了。”
海宁走进来,“他现在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手上的伤口溃烂,骨头有些变形,治不好了。
人刚醒,眼睛直勾勾的,有点死性。”
海宁的语气很淡,有些漫不经心的陈述。
对于贺健,对于熠星身上那个贴身的香囊,对于秋狩期间皇上禁止任何人探望璟王的伤势,海宁经历过更加不堪的事,所以有些话熠星没说,并不代表海宁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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