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衢州团练使到安平县数千名团练兵勇皆被安上意图谋反之罪,就地问斩。
小六子在集市上看到这张公告榜文时,脑中空了一片,飞也似的奔到了师父家中,而胡元臻正在堂屋里喝那坛窖藏十年他始终不舍得开封的好酒。
“师父!”
小六子叫了一声,声调都变了。
胡元臻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白被酒精晕染得发红,指着他醉醺醺地道:“小六子,你知不知道你最幸运的事,就是我在两月前喝多了酒,忘记将你的名字写进上报的新兵名册里。”
小六子呆呆地望着他:“师父,你别喝了,我在外面听见人说……”
“快走!”
胡元臻对他喊了一声,声音里有些绝望的意味,“走得越远越好!”
小六子仍未反应过来,被他吼得有些失神,眼角通红地站在堂屋门口。
“走啊!”
胡元臻失去了耐性似的,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掷向他,碎片溅了一地。
小六子倒退了一步,茫然地跑出了门,门外站着肚子浑圆的师母,这个素日温婉的女人双眼肿得不像话,颤抖着往小六子的怀中塞了一块碎银,哽咽着道:“好孩子,离开安平,离开……”
第3章仓惶
出逃的路仓惶而无措,那身昔日作为荣耀的兵服已是不能再穿了,小六子裹着一件半旧的土黄色布衫缩着肩膀走出安平县城门,天色阴沉,城门内外全是从下游逃来的饥民,几日的大雨连带着冲刷下的黄土淤积在城门外,四处皆是狼藉一片。
城外更是挤满了拖家带口的外乡人,大都赶着驴车或是骡车,牲口粪便的臭气混杂着淤泥腐朽的气味刺鼻至极,小六子停住脚步,怔怔地回头望了一眼安平县的城门,所看见的只有阴郁、破败和绝望。
跌跌撞撞地沿着道路走了大半日后,小六子渐渐慢了脚步,他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去处。
暑热包裹了他的头脸和全身,双脚大约是被磨出了水泡,痛得难耐,他已无暇去顾,一路上看见倒伏在路边的尸体不少,他知道若是停下脚步,说不定很快也会和他们一样。
就在意识徘徊着将要模糊起来的时候,身后的路上传来马蹄溅过泥浆的声音,那象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迁徙,零零总总连着有四五辆车马,前面两辆蒙着绸帐的马车大约载着主人,后面则是三乘堆满箱笼的骡车。
小六子直着眼睛看着这些车马从面前依次跑过,到最后两辆的时候,他一眼瞧见车尾挤着几个衣着破烂的少年,看着是乞儿的模样。
他想了想,也放开步子向着最后一辆骡车追了上去,那车跑得并不快,他很快就攀上了车后的横木。
赶车的马夫似乎见惯了这些扒车的小鬼,连句呵斥也没有,就任他躺到马车后的阴影里去了。
车队在一个潮湿泥泞的小镇上停了下来,这车箱笼被卸下之后,小六子便被毫不客气地赶了下去。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物价一夜疯涨,稍稍一顿吃食便花去了小六子腰间的铜板,他不敢去客栈住宿,小心翼翼地捂着怀里那块碎银跟着先前那些乞儿走进了镇外的破庙。
这庙宇大约是年久失修的缘故,一片断瓦颓垣,庙里已挤了十来个人,看模样都是乞丐,只有歪倒的佛像后有个年轻人衣衫倒是齐整,半闭着眼睛端坐在那,从头到尾眼皮也不曾抬起一下。
几个乞儿眼神怪异地看了跟在身后的小六子一眼,没有人搭理他,他也不多话,安静地寻了处角落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