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一句诗信手写就,其实并未指名道姓是谁,可试问在座诸位谁不知道他暗讽的是当今天子呢?先帝圣肃皇帝在位时一直未立太子,待到晚年时群臣请愿,求官家早立国本,那时朝上呼声最高的乃庄王赵长立和彼时还是雍王的赵长钰。
赵长钰出身显贵,本该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但先帝却在奏朝之时当众斥他情绪反复,阴险狡诈。
那年除夕,先帝赠他的诗便是这一句……未成帝之前的耻辱被人当众揭开,官家愤怒到不知如何发泄,只想着绞死这等逆臣泄恨。
可太子略定了定心神便猜出此事绝不简单。
“父皇,儿臣知道您生气,可不久前摘星塔塌陷,随之而来的便是太后病倒,民间传颂的那个预言不可不信……儿臣求您,为江山社稷,不要再造杀业。”
裴江羡微微侧目看向太子,有心劝他言尽于此,却也不好多语。
太子便是这样,心中装的从来都是江山社稷,屡屡忠言逆耳,也终归难得陛下喜爱。
所以自古以来纯臣难做,靠的就是良心。
“杀业?哼,朕这一生,手上沾的血难道还少吗?怎么?太子你这般阻拦,莫非也觉得李长肃说得对?”
“儿臣不敢……只是……”
门外跑来一宫人,顾不上请安,急声道:“太后呕血不止,奴婢斗胆,请陛下速去瞧瞧!”
官家再顾不得其他,苍老的背影急速朝殿外走去,到底是没给李家其余的人定下罪行。
贵妃,太子亦追随着官家匆匆离开,留下一屋子人松了口气,凛了一整晚的肩膀松垮下来。
这个除夕不太平,这场闹剧以太后的病重收尾,不可谓不心酸。
众大臣各自擦着额上汗,匆匆带着女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蔺赴月看着宫人将秦老太太和叶碧烟扶起来,自己默默立着。
身旁的秦锦绣实在太怕,细嫩的小手悄悄抓住了蔺赴月的衣袖,看着她小鹿一般惊慌的眸子,蔺赴月有一瞬心软。
她胆子小,不知所措的时候有点像梁令仪。
思及此,蔺赴月鼻子一酸,安抚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别怕,有阿嫂在。”
秦锦绣显然没料到她能给自己好脸色,顿时委屈地撇了撇嘴,唤她,“阿嫂……”
蔺赴月将她揽进怀里,带着她往外头走。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照旧是昭明司的人留下善后。
尸体要大卸八块还是剁成肉泥全凭官家心意,至于这明嘲暗讽的反诗……裴江羡缓步走到信纸旁,蹲下身捡起来捏在两指之间。
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了,就好像有人故意要推李长肃下地狱……“江羡。”
裴江羡眉色一敛,将那信纸一转,收进了袖笼里。
站起身来时已换了如常面色,“世子今日受扰,快先回去歇息吧。”
魏征点点头,疲惫地揉了揉后脖颈,“本来还想约你们小酌一杯,看来今日你们有得忙了。”
“是,太后病重,太子要连夜侍疾,至于我……还得把这烂摊子收拾了不是。”
魏征凉笑一声,点点头朝殿外走,“好好一个除夕怎么过成这样。”
魏征一转身,裴江羡面上的温和有礼瞬间荡然无存,换上的是眼角眉梢的凛意。
他探究地望着那躯长身,直到魏征跨过殿门,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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