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井台上取水,“在马上忽闪出了一小将英豪”
,是她的儿子,母子凑巧相会,彼此并不认识。
后来小将军开始怀疑这“贫娘”
就是他的母亲,因而查问她的家世,“你父姓甚名谁?你母何人?你兄何人?”
她一一回答,她把“我”
读作“哇”
,连嫂子的来历也交代清楚,“哇嫂张氏……”
黄土窟里住着,外面永远是飞抄走石的黄昏,寒缩的生存也只限于这一点;父亲是什么人,母亲是什么人,哥哥,嫂嫂……可记的很少,所以记得牢牢的。
正戏之前还有一出谋杀亲夫的玩笑戏,荡妇阔大的脸上塌着极大的两片姻脂,连鼻翅都搽红了,只留下极窄的一条粉白的鼻子,这样装出来的希腊风的高而细的鼻梁与她宽阔的脸很不相称,水汪汪的眼睛仿佛生在脸的两边,近耳朵,像一头兽。
她嘴里有金牙齿,脑后油腻的两绍青丝一直垂到腿弯,纪红衫袖里露出一截子黄黑,滚圆的肥手臂。
她丈夫的冤魂去告状,轿子里的官员得到报告说:“有旋风拦道。”
官问:“是男旋女旋?”
掳快仔细观察一下,答是“男旋”
。
官便吩咐他去“追赶旋风,不得有误”
。
追到一座新坟上,上坟的小寡妇便被拘捕。
她跪着解释她丈夫有一天晚上怎样得病死的,百般譬喻,官仍旧不明白。
她唱道:“大人哪!
谁家的灶门里不生火?哪一个烟囱里不冒烟?”
观众喝彩了。
蛮荒世界里得势的女人,其实并不是一般人幻想中的野玫瑰,燥烈的大黑眼睛,比男人还刚强,手里一根马鞭子,动不动抽人一下,那不过是城里人需要新刺激,编造出来的。
将来的荒原下,断瓦颓垣里,只有蹦蹦戏花旦这样的女人,她能够夷然地活下去,去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里,到处是她的家。
所以我觉得非常伤心了。
常常想到这些,也许是因为威尔斯①的许多预言。
从前以为都还远着呢,现在似乎并不很远了。
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
书再版的时候换了炎樱画的封面,像古绸缎上盘了深色云头,又像黑压压涌起了一个潮头,轻轻落下许多嘈切嘁嚓的浪花。
细看却是小的玉连环,有的三三两两勾搭住了,解不开;有的单独像月亮,自归自圆了;有的两个在一起,只谈谈地挨着一点,却已经事过境迁——用宋代表书中人相互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炎樱只打了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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