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横行东南,所向无敌,并非他们本身如何厉害,而是我大明官兵贪生怕死,望贼风而先遁,见倭形而胆裂。
当此诸将束手、万民哀号之际,戚某倘若爱惜一己之躯,守城纵敌,龟缩养寇,岂非猪狗不如吗?戚某不是儒生,但也知道先圣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千万人尚无所惧,何况区区数百倭奴?”
文士听罢,沉吟不语。
这会儿众官差也歇息够了,嚷着赶路,那文士忽从袖间取出一块碎银,笑道:“诸位官爷,再歇一歇,敝仆取茶去了,须臾便回,我想与这位将官对饮一杯。”
众官差拿到银子,自无不可。
戚继光却道:“不劳足下破费,旧京非远,戚某也想快快赶到,是生是死,早作了断。”
那文士笑了笑,指着远处道:“瞧,这不是来了么?”
众人顺势望去,道路穷尽处,一点褐影如风掠来,转眼形状可辨,正是那麻衣男子。
只见他手提一只锡壶,奔到亭前,陡然止步。
他于狂奔中说停就停,陆渐估量一下,自觉不能,心中更是骇异。
文士笑道:“斟两杯吧!”
麻衣人小心放下茶壶,取出两只瓷杯,注满茶水。
戚继光接过茶,见那茶水碧绿,沸腾未止,不觉讶道:“这茶是在附近煮的么?”
麻衣人一言不发,那文士却笑道:“这茶是回城取来的。”
“穷酸你少唬人了。”
一个官差笑道,“这里去南京城少说也有十里,来回就是二十里,这点儿工夫,怎能从城里端茶回来?就算能够,这茶又怎么还是沸的?”
戚继光却笑道:“世间多有奇人。”
轻轻吹开茶末,徐徐啜了一口,赞道,“好茶,可惜戚某粗鲁,不通茶道,说不出好在何处。”
那文士笑了笑,说道:“这茶细若雀舌,乃是洞庭碧螺峰的嫩芽斗品,水质轻甘,为无锡惠山寺的顽石清泉。
我不善酒,唯好品茶,故以杯茗与君勉之。
来日将军若能脱出囚笼,还请牢记今日之言,千万不要忘了。”
戚继光拱手笑道:“多承吉言,敢问阁下大名?”
那文士摇头笑道:“我一介废人,微贱书生,名号不足挂齿。”
戚继光气宇恢弘,文士既不通名,他也不予勉强,哂然一笑,转身去了。
陆渐随他走了两步,忽觉背脊生寒,转眼一瞧,麻衣人的斗笠下闪过一道厉芒,势如刀锋划过。
陆渐眼中刺痛,慌忙转眼,又见那莫乙口中念念有词,望着自己目不转睛。
陆渐心子一阵狂跳,不自禁快走两步,紧紧跟在戚继光身后,可背脊的寒气始终不散,直待走出数里,料是麻衣人与莫乙目光不及,寒气方才散去。
戚继光瞧他一眼,皱眉道:“兄弟,你的脸色好难看。”
陆渐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心里难受。”
戚继光只当他为自己的事操心,便道:“到了南京,听天由命而已。”
陆渐默然不答,眼前却始终闪动着那斗笠下的一抹寒光,想着想着,额上流下汗来,心中不住自问:“那两人到底是谁?为何我见了他们就觉心慌?”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已近城池。
一行人从凤台门入城,只见通衢十里,级横棋布,朱门万户,满城星罗。
不久来到总督衙门,差官交割完毕,戚继光入牢候审。
陆渐分别在即,心中不胜难过,握住戚继乂的手,两眼微红。
戚继光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兄弟,你送我到此,大哥我永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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