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殿时,天衍走了几步,停下回首叫苏小卿。
见她惊醒一般抬头,竟满面通红,随即匆匆跟上了天衍。
宴会开始,教坊司奏起恢弘的乐曲,殿内红木桌上围着青色桌布,配着黑漆坐凳。
段太后坐于垂帘后,天衍坐于殿中,其余各宗室按身份尊卑列坐殿两侧,每个人面前都放置着各种珍馐佳酿,餐具一律是金、银、瓷、漆制品。
比起上一次的除夕宴,今年要气派的多,南国似乎正在从泰明帝连年征战的萧索中恢复过来。
行第一盏酒,上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舞女霓裳如轻云流连;行第二盏酒,上奶房签、三脆羹,京师杂技班演出百戏。
如此一盏接一盏,宾客们兴致愈发高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天子家宴,闻重自然不在。
天衍杯中只有茶,他淡淡啜着,目光扫过全场。
虽未见闻重,倒是看到了较远处的吴翰尧。
吴翰尧的长子是公主驸马,所以今日亦来赴宴。
吴翰尧冲天衍挤了挤眼睛,天衍不禁一笑。
酒行至第六盏,宵王起身至殿中,在刚刚搬上的琴前坐下。
四下静了下来。
天衍早有耳闻,宵王泰琪精通音律,琴艺超群。
此人不喜涉足政事,惟好月下与教坊女子弹琴弄曲,每度新曲,必是从歌女喉中流传于世。
宫里人对他毁誉参半,有人说他风流淡泊,也有人说他品行不端。
此刻宵王敛服端坐于琴前,一双桃花眼微微低垂,白如玉麈的手指拂上琴弦。
微微几下撩拨,清音空荡荡响起。
随即左手按捻,右手勾剔,如同致密的核心裂开了一个口,那古朴醇厚的弦音一点点流淌出来。
起初是轻而断续的音,左指尖滑过琴弦,声声近于凄凉;接着一声又一声渐渐连成片段,如同有心事盘桓;弹到中间的部分,指尖轻轻拨动,仿佛一声声轻柔的嘱咐;曲子越往后越矛盾重重,最终以淡淡一句终了,犹如女子坐在马车中,回首那深情无限的淡淡一瞥。
这样一曲《胡笳十八拍》,让天衍不禁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陈居中的那幅《文姬归汉图》。
北国的茫茫荒野,汉使者已整装等候,蔡文姬与左贤王静静对坐。
她的身后,两个小儿正抱着他们母亲的腰。
回归故里的喜悦,骨肉分离的悲伤,心中弦音激越,面上却平静淡然。
天衍不明白,倘若如此不舍,何必非要离开呢。
明明心如刀割,为何又要佯装平静呢。
这样的离别,他一辈子都不想遇到。
宵王泰琪已起身,鸦雀无声的大殿才渐渐有了人语。
泰琪回到座位,泰胤给他敬酒,“不愧是三哥。”
泰琪神色尚未平,但莞尔一笑,“见笑了,下面可看六哥的了。”
泰胤点点头,起身去更衣。
紫宸殿的宴席正觥筹交错之时,御街上闻重骑着匹瘦马慢慢走着。
沿街的店铺都打了烊,亮灯的人家里飘出饭菜的香气。
他抬头看天,一片透明的冰蓝。
走过州桥夜市,今日此处也阒然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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