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微笑道:“母亲醒了,张侍郎方才说母亲已经服过长生药了,可要传奉御过来再诊一次脉案?”
女皇扫一眼房中侍立的宫婢,眉头轻皱,这些人前几天还只是在院外管洒扫、烧水之类粗使活计的,没有资格入内殿侍奉,其中有几个她甚至从未见过。
李显没有那个胆子,裴英娘又主动进宫,不必说,动手的人必然是李旦。
他倒是长进了。
病重前她周密布置,暗中防备他,没想到还是让他得手了。
李旦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替换掉近身侍候她的宫婢,院外的守卫肯定也早就换成他的人。
现在就看北衙统领魏三郎和她的几位心腹能不能及时带兵冲入紫微宫救驾,李旦虽然是太子,手里无权,光凭东宫几千人马,即使一时能占据上风,也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女皇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她不动声色,示意羊仙姿扶她坐起来,目光森然,“传五郎。”
五郎即张易之。
裴英娘面不改色,含笑道:“母亲稍等,张侍郎刚刚接到家中急信,出宫去了,就算马上赶回来,一来一回,也得两个时辰。”
女皇靠着床栏,羊仙姿手执梳篦,帮她挽起满头银丝。
奉御很快赶到,为女皇诊脉,宫婢们手捧铜镜、托盘、漆盒、铜盆,陆陆续续走进内殿,服侍女皇梳洗。
寂静中,远处骤然传来一串轰隆隆的炸响,继而惊呼四起,其间夹杂着仓惶的尖叫和恍如猛兽嘶吼的沉重吼声。
喊杀声四起,无数声音汇集在一处,响彻云霄,整座紫微宫似乎都在震颤。
长生院内却静得出奇,宫婢们仍旧有条不紊地侍候女皇。
半夏和忍冬找来一只鹿皮蹴鞠,教皇太孙鸿奴踢球,内侍们围着他加油鼓劲。
女皇侧耳细听院外的喧哗声,脊背发凉。
她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心惊肉跳,几乎窒息一样的感觉。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她老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衰老的身体无法承担她的雄心壮志,而李旦年轻气盛,风华正茂,像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万众瞩目。
登基时她盛装华服,在众人的仰望畏惧中一步步走上祭天的高台,那时的她身体硬朗,思路清晰,满朝文武在她眼里,不过蝼蚁。
现在她依然舍不得放开手中的权力,但是她明白,自己没有选择,江山迟早要还给李氏。
李旦是她的儿子,不会杀她,非要垂死挣扎,只能闹一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还不如顺应时势,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当然,前提是李旦真的能控制住局势。
她毕竟是皇帝,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有制胜的希望。
女皇叹息一声,喝口茶,问一脸平静,仿佛真的只是进宫侍疾的裴英娘,“五郎和六郎呢?”
外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不需要再遮掩。
裴英娘直接道:“母亲,张家兄弟心怀不轨,意欲谋反,趁您病重时窃取兵符,阿兄及时发现他们的阴谋,领兵除乱,您无需担心,阿兄准备充足,此刻应该已将张家兄弟就地正法。”
女皇沉默一瞬,手指轻抚细瓷茶盏,永安瓷问世以后,那些粗劣的瓷器全被淘汰了,后浪推前浪,总有更新更好的东西代替老的旧的,这是亘古不变的准则。
她还没有痴狂到妄想一辈子长生不死,皇帝也是凡人,人终究逃不了一死。
差别在于一般人死得悄无声息,而她这一生把持朝堂几十年,最后甚至成为女帝,想得到的她都得到了,死后她还能接着安享子孙后代的祭祀,女人做不到的,她做到了,男人做不到的,她也做到了。
女皇放下茶盏,“十七娘,老实回答朕,你怕么?”
裴英娘笑了笑,“不怕,他们不会闯进长生院。”
女皇眉眼微弯,“北衙的人很快就能赶过来,你觉得旦儿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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