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弘苦笑着摇头:“父王病入膏肓,又受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憎恨,说不定死了也是解脱,只是……”
他小心地把景盛的手放回被中,站起身向离鸿道,“他是我父亲,我明知他犯下许多过错,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死。”
离鸿冷眼看着他:“你要阻拦我?”
“不,我只是想求你。”
云弘说完这句,突然向他跪下,“父债子偿,你杀了我吧。”
“你……”
离鸿忽然有些慌乱,只见云弘漆黑的眉眼还像当年一样,那花瓣似的唇却褪了色,苍白地抖动着,他的慌乱一闪而逝,很快便硬起声音道,“你想威胁我?”
云弘沉重地摇着头:“你我虽自小相识,但是并无交情,更何况我还算计过你,又怎敢奢望你顾忌我的性命。
只是如今景炎江山风雨飘摇,若是父王身死,便是我国破家亡之日,其后要承担的痛苦,实在不敢想象。
况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虽然武功远不及你,却也要想尽办法寻你报仇,这般恩怨纠葛,不知最后会落得怎样下场。”
他膝行上前,抬起头将颈项对上离鸿的刀刃,“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不会再阻止你,这样不好么?”
那离恨锋利无比,只轻轻一触,便在云弘雪白的脖子上落下一道血痕,离鸿看着那缕血沿着刀刃缓缓落下,脑中霎时一乱。
这几年无论是苦苦求生还是拼命学艺,他都只是为了报仇这一刻,然而云弘这番话却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报仇,杀人,再被寻仇,就像狼主那样,从家破人亡的那刻起便为了报仇陷入痛苦的泥沼里,虽然大仇得报,却落得满身伤痛。
这仇,究竟要不要报,面前这人,又究竟该不该杀。
离鸿忽然迷惘了起来,他握着刀的手有些颤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动摇得厉害,过了片刻,猛收回了刀:“我不是不杀他,只是今日暂且饶他一命。”
云弘不敢置信般看着他,许久后苍白的脸颊才涌上一点血色,他伸出手抓住了离鸿的手,手指冰凉,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木,许久都没有松开,喉结上下动了动:“……多谢你。”
。
虽然与他双手交握,但离鸿心中却无甚感触,他自己明白,此番不杀景盛并非因为顾忌云弘,经过这些事情,那段多年隐秘的痴恋早已消弭,这一生直到以后,只有那一个人就够了。
离鸿抽回了手,低声道:“云弘,我们后会无期。”
他方才短短瞬间对仇恨执念忽然顿悟,很有些无端的佛家禅意在心中,然而离开摄政王府后,那尘世杂念又忽而涌了回来,有些后悔没有一刀取了景盛的头来祭奠师父。
若是师父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赞同我今日作为,离鸿暗暗想道,说来师父师娘去世多年都不曾去墓前探望,连安平县也再也没有踏足过,恐怕还要回到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再者,安平邻近云州,之前与狼主闹得那样不快,被逐出风狼之事江湖皆知,若想与他言和,还要先寻南柯商议才是。
这春末之时,最是阴雨连绵,离鸿虽然肩上带伤,却急于赶路,连夜里也不肯休息,只戴着斗笠骑着马在这雨夜里沿路驰骋。
这已是邻近安平的地界,四周却比十年前还要破旧,隐约看着全是歪倒的土屋,离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想起那年出逃时的种种,心头五味杂陈。
忽然,漆黑雨夜里传来几声突兀的动静,他不由得奇怪,这个时辰,又是这样的天气,还会有什么人在外行走,再一听似乎还有争执之声。
离鸿被好奇驱使着,草草在树旁栓了马,放轻脚步向声音来源走去,那是一个破旧的长亭,借着一点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里面似乎站着十来个人,他们说话声不大,气氛却很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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