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五郎点头道:“果是不错,王妃不愧是天下男子的表率,他性情那样柔和悲悯,定然是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教养得极好,从没吃过苦的。”
“那是自然。”
他们走得不远,这话轻飘飘的,竟飘到殿里,让孟流光给听见了。
这本是夸他的话,可众人只见孟流光静静地垂着眼眸,面上全无一点喜色,细看,竟好似还有一丝悲伤。
孟流光挥手让众侧室散去了,府里的老人辛爷上来说:“王妃,接见完齐主儿,您得去瞧瞧二哥儿,乳娘说他昨夜咳嗽得厉害。”
孟流光问:“请太医瞧过了吗?”
“太医刚请来,正在瞧,您作为嫡父,也得去看看才是。”
“好。”
孟流光从位置上起身往外走,辛爷跟在后头说:“看完二哥儿,您得去西平侯府给西平侯相公贺寿;下午去太傅家里赴她家九少爷的约;晚上宫里的贤妃派人赏了些东西来,您得去迎接;还有府上莫主儿的嫡父亡了,他回娘家奔丧,今儿也该回来了,您得去安抚他两句;田主儿的姐姐今年要参加科举,您也得送礼;还有,这是上月府里的开销,您过目;这是郡王这月宠幸妾室的记录,您瞧瞧;这是两位姐儿的功课,您看看……”
孟流光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瘦削疲惫的身影拖着长长的阴影。
他每日从睁眼忙到闭眼,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可那些事其实换一个人也能做,他只是一个不断被人催促着往前走的行尸走肉罢了,一个精致的傀儡人偶,被打扮得精美,坐在高高的主座上,做一个象征,等着别人来叩拜,来学习。
他还是一个人吗?
孟流光开始感谢一年有四季,他的神智已经恍惚到要用窗前花开花落来判断时间了。
等花儿落了五次的时候,有一日的清晨,他坐在梳妆台前一瞧,惊觉自己竟如此憔悴,长可曳地的头发里竟掺杂着一根又一根的白发。
孟流光怔怔地盯着镜子看了半晌,忽然问身边的下人:“我老了?”
下人忙道:“王妃不老,不过是有几根白头发罢了,奴才这就给王妃拔掉。”
孟流光怔然道:“不,我老了。
我已经、已经……”
孟流光赫然惊醒,今年是他嫁给凤十六的第五个年头,他已经整整三十岁了。
他这半生就这么蹉跎了。
孟流光凝望着镜中的人,忽然伏在案上痛哭出声,吓得下人们手忙脚乱跪了一地,没人明白为什么,从来温婉贤淑的王妃为何会嚎啕不止,他哭得那样伤心,倒好像是在哭丧,只不知为何人而哭。
孟流光在哭,可他又好想笑,枉他挣扎半生,到最后竟还是做了那贤良淑德的“好男子”
,尤其是,当他看到自己镜中逐渐枯萎的容颜时,他那一瞬间冒出的想法竟然是,他要是没了这张脸,凤十六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孟流光知道,他已经完了。
他彻彻底底地被驯化了,成为了一个奴隶,还做了奴隶中的楷模。
晚上,数月不曾见面的凤十六听闻了孟流光今日的事,前来看他,二人一起吃了饭,和衣而睡,同床异梦。
深夜,孟流光再度被噩梦惊醒。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梦中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惊醒时,凤十六抱着他,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是梦,你不会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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