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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风干燥,不比乌昌湿润,魏浅予听着路人的京腔,让已经熟悉了吴音软语的他觉着恍若隔世,似是魂魄离体游荡做了个梦,现在梦醒,眼前是不掺一点假的现实。
他关上车窗阻绝了外边喧嚣,心神并着收回,睨过沈启明护在怀里的包说:“把账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沈聆染从十四岁开始打理家事,表面桀骜实际拎得清,该收心时绝不矫情,在乌昌的时间里,也没完全做甩手掌柜,沈启明查的所有消息都定期跟他说。
沈启明把账本递过去,指尖碰到装百岁和田黄的黑绒盒子,一并拿出来。
魏浅予只接了账本,叠起腿放在膝头翻看。
沈启明手拿盒子,见他没反应又识相地装回去。
司机开的很稳,魏浅予单手衔页,盯着账本缓慢地咬食指指节,心里忍不住骂他大哥就是个里外拎不清的傻逼。
他不仅以一等品充特等朱砂掺假,还买通了乌昌店的负责经理,从别的地方进货顶着聆染堂名头往外卖。
一个月从北京拿三万的货,月底还剩一万五,柜台上摆的七八成都不是聆染堂自己的颜料。
沈启明那天去的急,伙计没来得及藏,打开仓库一股刺鼻的化工作坊味,平日里一小包一小包售卖闻不出来,摞在一起真能把人呛死。
沈启明也侧身看着账本,“颜料从省外进的,跟瓷场印花是同一种,鲜艳有余还能耐住高温,甚至水飞比咱家的好分层。
就是……就是,褪色快。”
瓷器外头上釉,又加高温才能锁住颜色,用来在常温下画画自然不佳。
魏浅予问:“他卖多久了?”
沈启明说:“保守估计得有三个月。”
他大哥知道魏浅予一直懒得盯账目,所以才敢这么干,但没想到他小的不管还有老的给盯着,很快察觉到不对。
沈启明瞥了眼司机,用前排椅背挡着,暗做了个手势,压低声说:“大伯这三个月赚了大概有这个数。”
魏浅予冷笑了一声说“不少”
,两手对着叭合上账本,盯着前方,“乌昌本地就有生产瓷器颜料的地方,他非要舍近求远从外省进货。”
沈启明是个生意精,一点就知道什么意思,外省供货运输费也是成本,“他想稳定供货渠道,日后不仅是乌昌,别地儿的门店也想染指。”
他说完抬眸瞅他小叔,紧着眉头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大厦将倾,他小叔和爷爷竭尽全力撑着挽着,他大伯却从里边做这个蛀虫,拿着聆染堂名声圈钱。
沈宅中厅摆着张大圆的红木百灵台,铺着百鸟绣纹的桌布,一大家子围坐,二嫂段文秀帮着把热汤热菜端上桌,大嫂李佳颖怀里抱着刚学会说话的小儿子,不间断摁下他伸向汤盆的手。
沈宛鸿坐在主位,左手边留了两把空椅子,老大沈睦先和大儿媳妇小孙子在他右边,沈睦先打开一瓶茅台往他爸喝酒用的窑变天目盏里添,酒水哗啦啦流进去,大门就被推开了。
司机已经回家,沈启明跟在大步昂扬的魏浅予身后进来,保姆刘妈过来接他背上的包,沈启明说不用,进屋挨个叫过后搁在靠墙的月桌上,站在魏浅予身后等他一起去净手。
回到家魏浅予又变成沈聆染,站在门口背着明亮宽敞的院,提着声,又高又亮,对端坐主位的沈宛鸿说“爸我回来了”
,又叫满脸喜色关切的段文秀一声“二嫂”
,完了眼里再没旁人,回头跟着沈启明去净手,回来后挨着他爸坐下,彻底无视他大哥那一家三口。
沈宛鸿虽然上了年纪,起皱的手依旧比旁人的细,指尖摩挲酒杯的沿,眼皮不抬冷着声说:“还知道回来。”
“怎么着。”
沈聆染通了个宵又赶了一路,困乏上来,也没好脾气装乖,靠在椅背上端起盖碗先喝了口半凉的茶,“赶人走还要摆桌接风宴,你这演戏连台子都能搭错?”
“谁说这是给你接风。”
沈宛鸿道:“启明出门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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