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会在凌晨一点敲响我屋的窗户,翻身跃下,从床上拽起睡眼朦胧的我,让我陪他下什么围棋,鬼知道我根本不会玩那玩意儿,无论让我多少个子都会输。
我们两家是邻居,房型对称,他的房间与我一墙之隔,老楼间距的设计多少有点问题,踩着窗户外头略宽的小平台,就能直接翻到对方的窗外。
这个危险动作是我最先发现的,但后来也被顾柏川学了去。
我其实一直挺纳闷,他总是勒令我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理由有很多种,危险是其中之一……可真落到他自己头上,好像也没少做。
这种奇怪的控制欲在他身上很矛盾,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为了我好,可有时候又觉得不全然如此。
还是讲回半夜下围棋吧。
我向来善于逃避,当我发现无论如何我都下不赢之后,我终于忍痛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宝贝游戏机,塞到顾柏川手里,一本正经告诉他:“你就玩这个吧,我撑不住,先睡了。”
“黎海生,你不许睡!”
他抓着我的手,摇晃我。
我被他摇晃得脑壳发昏,还是忍着一声不吭,甚至学着猪一样打起巨大的呼噜,顾柏川拿我没办法,只能放任我倒下去,我在沾到枕头的瞬间睡得不省人事,呼噜声也没了。
结果就是第二天陈敏同志来喊我起床,第一眼瞅见床上的插卡游戏机,暴跳如雷,转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根擀面杖,用来敲我的——我当然要跑,一边跑一边喊冤枉,我说那都不是我玩的,我昨晚睡得可香可香了,甚至在梦里三分刷网进球,姑娘们都围着我庆祝。
“还姑娘们!
我看你就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绕着客厅跑了整整两圈,陈敏同志还在追,她仔细盘好的长发都散落下来,自己却没注意到,只顾用擀面杖指着我:“你没玩,呵,你要是没玩难不成是鬼替你玩的?!”
“就是鬼替我玩的!”
我扯着嗓子喊。
下一秒那木棍就落在我的后背上,声音沉闷,我没忍住尖叫起来,稀里哗啦抹着眼泪,却咬死不说出顾柏川的名字。
我不能说,我怕让家长知道了,那互通的平台第二天就被封死。
我还是想见顾柏川的,即便他总拉着我下看不懂的围棋,即便他拿着我的游戏机玩到没电还不收,即便……我能讲出他的一大堆不是,我还是想见他,我只是遵循本能,就像是蛾子见了跳动的火焰,狗熊见了高高挂起的蜂巢。
我认为这是一种生物原始的驱力,或者说是我独有的天赋——当他立于人群,我仍能嗅到他的气息。
那是一种阳光下晾晒白衬衫的味道,令人联想到飘在微风中的七彩肥皂泡。
而现在,这肥皂泡的清香正被碘酒刺鼻的味道掩盖。
顾柏川一只手压在我的后腰上,另一只手拿着棉签在我的后背涂抹,那里被我妈打得青紫,有的地方擦破了皮,洇着血点子,应该不怎么美观。
我趴在顾柏川的大腿上扭动,刚动了两下就被他一棉签戳下去。
“嘶!”
我疼得又要掉眼泪,着急跟他抱怨,口不择言起来,“我替你挨了打,你还这么对我,我要告诉许阿姨去,让她……”
我话没说完就噤了声,小心翼翼抬眼观察顾柏川的表情。
好在顾柏川没有要怪罪我提他的母亲,他只是安静把碘酒抹匀,又剪了块纱布,敷在最大的伤口处,俯下来吹了吹我的后背。
很轻,很浅。
但就这样一下,空气中刺鼻又讨人厌的碘酒味就好似散了个干净,肥皂泡的味道重新充盈整个房间,我趴在他的腿上,又高兴起来,眯起眼睛,自觉那楼下晒太阳的野猫也没我舒坦。
我也很想许芸阿姨,想她永远温柔的笑眼,和她抚过我头顶的手。
我这并不是在埋怨陈敏同志对我的严加管教,只是,如果能让我选的话,我更希望许芸做我的母亲……如果,如果的事情太多,这个词一出就知道现实是事与愿违。
八月,奥运如期举行。
那些个日子里,北京修起了很多花坛,四处都是纪念品店,既卖五个福娃的公仔玩具,也卖那种铜质镀金的纪念章,放在柜台上价格从一百到上千不等。
有人给顾柏川送了一套公仔,他又不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干脆都塞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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