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沣还是面无表情,威尔逊医生又说:“夫人身体很虚弱,这次失血过多,我们很困难才止住出血。
而且她受了极重的风寒,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这次流产之后创伤太重,她今后可能怀孕的机率很低很低,只怕再也不能够生育了。”
威尔逊医生待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回应,只见他目中一片茫然,像是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
那目光又像是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落在某个虚空未明的地方。
因为楼上的病人还需要照料,所以威尔逊医生向他说明之后,就又上楼去了。
舒东绪每听医生说一句话,心就往下沉一分,等医生走了之后,见慕容沣仍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唯有鼻翼微微的翕动着。
他试探着说:“六少先吃晚饭吧,尹小姐那里……”
慕容沣却骤然发作,悖然大怒:“叫她去死!”
指着门对舒东绪怒斥:“滚出去!”
舒东绪不敢置一言,慌忙退出去,虚虚的掩上门。
只听屋中砰砰啪啪几声响,不知道慕容沣摔了什么东西。
舒东绪放心不下,悄悄从门缝里瞥去,只见地上一片狼籍,桌上的台灯、电话、茶杯、笔墨之类的东西,都被他扫到地上去了。
慕容沣伏在桌面上,身体却在剧烈的颤抖着,舒东绪看不到他的表情,十分担心。
慕容沣缓缓的抬起头来,方抬起离开桌面数寸来高,却突然“咚”
一声,又将额头重重的磕在桌面上。
舒东绪跟随他数年,从未曾见他如此失态过。
他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肩头轻微的抽动。
因为屋里暖气烧得极暖,所以漏窗开着,风吹起窗帘,微微的鼓起。
他手臂渐渐泛起麻痹,本来应当是极难受的,就像是几只蚂蚁在那里爬着,一种异样的酥痒。
本来车窗摇下了一半,风吹进来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更是一种微痒,仿佛一直痒到人心里去。
她在梦里犹自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那唇上本来用了一点蜜丝陀佛,在车窗透进来隐约的光线里,泛着蜜一样的润泽。
陶府的墙上爬满了青青的藤,他认了许久,才辨出原来是凌霄花,已经有几枝开得早的,艳丽的黄色,凝腊样的一盏,像是他书案上的那只冻石杯,隐隐剔透。
风吹过花枝摇曳,四下里寂无人声,唯有她靠在肩头,而他宁愿一辈子这样坐下去。
仿佛依稀还是昨天,却已经,原来过了这么久了。
久得已经成了前世的奢望。
冰冷的东西蠕动在桌面与脸之间,他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不会流泪了,从母亲死去的那天,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了。
那样多的东西,他都已经拥有,万众景仰的人生,唾手可得的天下,他曾于千军万马的拱卫中意气风发,那样多,曾经以为那样多——今天才知道原来竟是老天可怜他,他所最要紧的东西,原来没有一样留得住。
他竟连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儒弱,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儒弱。
他这样在意这个孩子,而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她。
因为是她的孩子,他才这样发狂一样的在意。
可是现在全都完了,今生今世,他再也留不住她了。
她以如此惨烈而绝决的方式,中止了与他的一切。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天亮了,静琬迷迷糊糊的转过头,枕上冰冷的泪痕贴上脸颊,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那种撕心裂肺样的痛苦,似乎已经由肉体上转为深刻于心底。
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得令人窒息,她慢慢睁开眼睛,有一刹那神思恍惚,护士还在床前的软榻上打盹,她彻底的醒来,那样惨痛的失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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