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
所谓的排子工,指的就是负责流送木材的“赶木人”
,他们得随着木材随水而上或者随水而下,克服沿途的所有艰险把木材送达目的地。
何景明道:“听起来可真不容易。”
与何景明闲聊的排子工咧嘴笑道:“我们都做熟了,就算不修皇宫,也要给造船厂送木头哩!”
他还夸耀起自己过人的勇力来,“造船要用的木头更粗更大,一般人都运不来,许多船厂当家时常指名让我来送!”
当然,这话纯粹就是自夸了,他再有能耐也不过是在自己负责的那段河道里放排而已,从伐木场运送到目的地需要数不清的排子工熟练配合。
他们一年到头基本都在水上漂,还得时刻打起精神关注沿途水况,非常辛苦也非常危险,有些河段稍不注意便会出事。
何景明便问他们放一趟排能拿多少钱。
结果并不多,只堪堪够一家老小吃个半饱。
“婆娘在家里种地织布也能攒些钱粮,咱夫妻齐心一家老小便饿不着了。”
那排子工乐呵呵地道,“我还能给家里弄点木头,咱家盖的房是村里最结实的。
每到七八月的狂风暴雨天别家屋子被吹得东倒西歪,只有我们家的屋子不会倒。
你是不晓得哩,上回连里正都托我给他们带木头盖新房!”
许是因为常年得在水上独自飘荡,排子工遇到愿意听他闲叨的人话便格外地多,何景明只是简单地问上几句,他便把自己的所有事都和盘托出。
分明是又苦又累的活计,在他嘴里倒成了一等一的好营生。
像那些负责伐木的、归楞的、推木头下河的,全是只会卖力气的笨人,只他们这些排子工身手最灵活、做的事也最要紧,十里八乡的人都得来羡慕他们。
何景明听得心中百味杂陈,到这一刻才深切明白为什么文哥儿说这一条条河道维系着许多人的生计。
对他们而言这点微薄到许多人根本看不上眼的酬劳,已经是他们赖以供养一家老小的活命钱。
眼看天色不早了,何景明心情复杂地回了住处。
到大门口时他碰上了同样从外面回来的康海,两人边往里走边聊,原来康海去了工地上走访,也问到了许多自己从前不曾了解过的事。
比起官府摊派的劳役,百姓居然很喜欢这次商贾们的招工,因为这次大家都急着想尽早完工,给的工钱很丰厚。
他们盘算着要是年前能把活干完,今年说不准能过个肥年。
听着众工匠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想着拿到工钱后该怎么花,康海心里头也不怎么平静。
干活苦不苦?当然苦。
但还是没活可干更苦。
对他们这些还可以卖力气的人来说,有份可以赚钱的活实在再好不过。
如果东家再大方一点,给他们允诺些赏钱或者添几顿酒肉,那简直是他们心里的活菩萨!
说到底,他们怕官府吹号子无非是因为官府摊派下来的活不仅又苦又累,还总不给钱!
不给钱这一点带来的后果是最严重的,你把人给征调去服徭役,他们就没法干地里的活也没法去接别的活赚钱了。
偏偏你频繁征调还让人白干活,弄得人家一年到头家里都没收入,日子彻底过不下去了,可不就“水尽鹅飞”
了吗?
像这次南京户部有钱了,哪怕是由工部负责征调来的人手也会付足工钱,前来应征的百姓几乎都没有怨言,干起活来还十分积极。
何景明与康海讲完各自的见闻后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翻腾着的复杂心情。
他们从年纪来看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从资历来看也是纯粹的官场新丁,目前仍没忘记少年时立下的种种誓言。
人生短短几十年,他们岂愿意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既然眼下他们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自己的笔杆子,那他们就该效仿文哥儿多多地把这笔杆子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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