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同事或者朋友。”
罗建红吸了口烟,哑着嗓子说,“我一个糟老头子,谁没事儿加我好友啊?所以我当时没多想,顺手就通过了。”
“你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按照他发的定位去那个工房?”
罗建红肿胀的眼皮略微翻了翻,眼珠扫过左上方,转了一圈,说:“好奇呗,我平时就喜欢看些个悬疑恐怖小说,家里人都知道。
当时接到这个定位,我感觉跟小说里写的似的,挺神秘的,再加上退休了没事干闲得慌,就决定跑一趟玩玩。”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难得还有这份天真烂漫。
萧肃直觉这理由相当敷衍,但询问的警察只瞥了他一眼,就接着往下问了:“你是怎么到那个工房的?”
“打车,之后步行了一段。”
罗建红说,丢下吸完的烟蒂,从兜里翻出一张出租车发票,“呶,票还在呢。”
发票被搓得皱巴巴的,似乎还有点潮湿,上面的字都有点晕开了。
警察用证物袋将它装起来,接着问:“你到工房以后,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被人关起来了呗。”
罗建红打了个哈欠,又点了一根烟,“那天,我好不容易找到定位地址,结果发现是个破破烂烂的旧工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心里就有点毛毛的。
刚要走,忽然听见工房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当时天已经有点暗了,天上正飘起细碎的雪花,罗建红大着胆子悄悄走到门边,往里一看,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在货架前面逡巡。
他有点害怕,又有点怀疑对方是给他发定位的人,正犹豫着是离开还是进去看看,忽然看见那人转过身来,一束暗淡的天光穿过高处的气孔打在那人脸上,赫然是他三十年互不来往的弟弟,罗建新!
说起这个弟弟,罗建红至今气不打一处来。
话说三十年前,他们俩还是正当壮年的小伙子,罗建红中专毕业,在珑州市第一小学当数学老师,他弟弟罗建新则是大专毕业,在珑州市光明中学当初中数学老师。
他们的爹罗才原本是个厨子,在珑州市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生意稀松平常。
但就是这么一个毫无上进心的厨子,偏偏运气特别好,有一年买彩票居然中了二十万!
不知道是灵光乍现,还是有高人指点,拿到这二十万后罗才没赌钱也没换老婆,而是直接买了一亩半的宅基地,在上面盖起了三院阔绰宽敞的大瓦房。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末,房地产开始腾飞,全国上下跟疯了似的征地、盖楼,无数农民一夜暴富,通过动迁成为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
罗才也是幸运儿中的一个,因为他买的那片地位置极好,面积极大,房子又盖得特别多特别新,所以置换出了整整七套大户型商品房。
然而他的好运气也到头了,动迁刚刚结束,连开发商挖的坑都没看着,他就忽然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罗才死后,罗建红和罗建新兄弟俩开始处理后事,分割遗产,而遗产中最值钱的,无疑就是那七套大户型。
七,是个单数。
后来,为了多出来的那一套房,为了母亲的供养,两兄弟开始旷日持久的争执,一开始大家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后来越谈越崩,就变成了在一张桌子上吵架。
再后来,吵架都不能满足他们内心的忿恨,于是开始演变成了打架,再后来,两边的岳父、岳母、连襟……都参与了进来,整个家族闹得鸡飞狗跳,狼烟四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本互敬互爱的兄弟,就这样彻底闹翻了,虽然最后通过法律手段分割了遗产,但梁子也结下了,之后整整三十多年,两人形同陌路,连家人都互不来往。
所以,当正月初十的傍晚,在工房中陡然看到弟弟罗建新的时候,罗建红整个人是懵逼的。
在掉头就走,和冲过去打一架之间犹豫了那么两秒,他憋了三十年的气忽然消了,因为他发现弟弟的头发竟然比自己还白得厉害,而那张曾经和自己怒目相对的脸,也从年轻气盛变成沟壑纵横、苍老衰弱。
突如其来的伤感短暂地冲淡了绵延三十年的愤懑,罗建红不由自主走进了工房,叫了一声:“建新?”
罗建新也愣了,迟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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